並不多,但是有口吃的就已經不錯了。
最先迎糧草的官兵狠狠撕咬著風幹的生牛肉,眼睛湿潤。
他想家鄉的毡房,想爐子上滾著的馬奶酒,風雪夜歸,阿媽總是在毡房門口的旗杆上掛一盞羊油燈。
新的首領,帶他們南下搶奪適宜生存的土地,青壯走的那一天,家家戶戶的毡房門口,都掛著一盞羊油燈。
像草原上的繁星。
就像現在,那天邊點點橘色的燈火……
是已經餓出幻覺了嗎?
他揉了揉眼睛,並沒有。
那是飛到天上的孔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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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片,一群群,中原人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祈福?
直到火油落在糧草上,城外又升起了黃色的滾滾濃煙,帶著一股硝石的臭味。
他才意識到,中原的猛獸,脫下了綿羊皮外衣,露出了獠牙,要將他們一口吞並。
他想叫喊,口鼻就被毒煙嗆住,眼前的糧草起火,他隻能先顧自己,跑去空曠的地方。
大火燒了半個長夜,秘道被搗毀,戎狄人終於打開了城門。
霎時天降大雨。
齊整的大軍得以長驅直入。
中原的瘦兵們,終於在被侵吞了大片疆土後,打回了戎狄人的城池。
冠雀侯魏鳳鳴的大旗,插在了戎狄的城牆之上。
這是阿爹都未曾取得過的功勳。
年輕的戎狄首領,絕望地被景家大女兒景禾擒獲在城牆根的土洞裡,大雨洗刷他臉上的土。
他絕望地看著不合時宜的甘霖,大呼:「天也不助我!」
景禾抓著他的後頸,麻利地卸掉了他的手腳筋骨。
「不是天不助,是人要亡你。
「我們元帥S守了兩個月,日日令太史四下觀星,你當是在放羊呢?」
對方終於放棄了掙扎。
景禾將人捆到馬背上,也不騎馬,拽著寶馬狂奔撒歡兒,顛顛兒地奔向帥營。
「鳳姨!是S的值錢還是活的值錢啊!
「擒首領者居首功,老娘終於要帶著景家崛起了!嗚呼~」
帥營遠遠傳來绾青氣沉丹田的喝罵。
「你要當誰老娘呢S丫頭!」
27
兩年不曾回京,京中儼然已經是另一番天地。
李霜天策馬去京郊界碑接我,帶著皇帝的聖旨。
「擢升冠雀侯為乾國公,加封瑚陽郡主,執掌三軍帥印、兵馬虎符。
「左將軍景禾,擒賊王有功,進寧安伯,任兵部尚書;右將軍景穗,進大將軍,任兵部侍郎;衛將軍景麥,任殿前指揮使,執掌殿帥府。
「副將周绾青,封雲麾將軍、衡臺縣主。」
此時京郊都是自己人,甚至無人下馬。
「皇帝怎麼如此大方?這不像他一貫的作風。」
李霜天騎馬與我並行,懷裡抱著椒瑛。
「經此一役,他初嘗以武安國的甜頭,正做著千古一帝的大夢,可不得拉攏新貴。」
她眼裡閃現出些許厭惡。
皇帝隻需端坐高臺,自有將士為他衝鋒陷陣,千裡之外如何烽火連天,呈送到他跟前也不過紙上文字。
他眼裡隻有勝仗,旁的豈會放心上?又怎會體諒戰事艱難,其中又有多少戰後準備需要人決策?
別說憂心戰事,連朝議都不曾論過幾次,倒是新納了幾個妃子,愈發縱情聲色。
若不是有她在京中頂著,送去塞外的糧草和軍費,不知道要搜刮多少層油水下去。
這樣的人,怎麼配依靠臣子的功勳做雄君偉主的大夢?
她輕蔑地笑:「待會兒就有好戲看了。」
我與李霜天一唱一和。
一個報功的時候不表明性別,皇帝下意識以為是景家是三兄弟,策勳時放寬了往上加官晉爵;一個怕皇帝見了人後悔,拿了聖旨先一步過來宣旨,美其名曰,讓將士們披著功勳進京,才算榮歸。
坐實了軍功再說,不敢想皇帝看見自己的兵部尚書、兵部侍郎、殿前指揮使都是女子時,臉色會有多精彩。
回京數十裡路,李霜天跟我講述著這兩年京中發生的事,逸聞趣事她已傳信給我,將不便成書的事情講給我聽。
江尋蹊早已不是什麼清風傲骨的文相,阮新棠為他生下了一對雙生子,自詡是江家的大功臣,SS獨佔管家權,不讓旁人分潤分毫。日日出行排場極大,花錢如流水。
再加上那樣一個不求上進的家,被她從相府送出去的錢養肥了肚子。
什麼遠親都上門來打秋風。她一概拿大筆的銀子打發,甚至安排進相府做活,恨不得讓娘家所有人都瞻仰著她的尊貴體面。
二人的感情逐漸平淡,不復愛來愛去的激情。
起初皇帝直面戰事的可怕,惶惶不可終日,直到一封封大捷的戰報送到,又覺得戎狄不堪一擊。
心裡一緊一放,整個人都膨脹了,前二十年隻能說是平庸,如今已經露出昏君的苗頭了。
江尋蹊對財帛的渴望也達到了一個新高度,隻要將皇帝哄高興了,他想做什麼便能做什麼。
這兩年賣官鬻爵,圈地撈錢,一改往日作風,成了徹頭徹尾的奸佞。
他沒有直接加害百姓,可下面的人自會為了他去壓迫更底下的人的生存空間。
「如今我已借他的手,將自己人盡數安插進要職,將來改天換地,也不至於朝政癱瘓。」
黨羽有了。
「凡百姓受其禍害,我自前去安撫,並加以補償。」
曾經被罵作混世魔王,如今竟成了百姓口中悲天憫人的活菩薩,凡是奸官作惡,都有她縫縫補補。
到讓人唏噓她是位公主,隻能助下,不能治上。
民心也有了。
如今我回來了,軍權自在囊中。
便隻剩師出無名。
28
皇帝確實不悅,可當場又不知該如何發作。
當夜宮中朝中,兩重探子來報。
盛寵的宸妃溫言軟語,說景家的女兒無依無靠,叫她們自立門戶無法嫁人,便不必擔心結黨營私。
堂前的近侍勸慰,若此時手握大權、身居高位的是一群男人,隻怕更是棘手。
正因她們是女子,所以更好掌控,更溫馴。
皇帝被前朝後宮哄得飄飄然,他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何必這般在意幾個女人,先帝朝也有女官,不過是承襲舊制罷了。
又能構成什麼威脅?
彼時我與李霜天正飲酒取樂,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最適合造反的借口,莫非於清君側。
最適合做君側的人,非江尋蹊莫屬。
「誰說我挑男人的眼光不行,上哪兒還能找到比這更合適的階梯?」
讓他們逍遙了這兩年,如今也該讓我活動活動筋骨,順勢造東風了。
翌日,一群商戶拿著欠條找上相府要債,將剛下朝從側門進府的江睿堵了個正著。
他們不敢將事情捅到江尋蹊面前,可對相府這個失寵的嫡長子,卻不必那麼客氣了。
文相與長子不睦,早已是個公開的秘密,隻是礙於顏面始終無人捅破。
這兩年江尋蹊因為話本的火熱連載,而變得敏感多思。
原本長子就和愛妾年齡相仿,也不知他從前是如何糊塗,以為江睿成親了便能放心地將阮新棠託付給他,多加關照。
那話本子至今每月一冊,編纂了無數細節,描述嫡子小媽互生情愫的拉扯。何愚儼然已經成為話本的男主,而他這個父親,早就變成昨日黃花被拋諸腦後。
時不時還有人盼著書裡的舉人爹外出,好給嫡子小媽制造相處的空間,好讓人終成眷屬。
他不知撕了多少本了,卻又忍不住再買回來,細細扒文,與現實對照,看是否真實發生過。
書中寫舊薔在飯桌下用玉足撩撥何愚,何愚表面波瀾不驚,實則竟將她的繡花鞋脫了,取走羅襪。
當著正經丈夫的面兒,這樣驚險刺激地調情,頗激起了一些人別樣的愛好。
而正經丈夫本人看完眼睛都紅了,從此相府的桌柱都變成實心方形,便是將腳磕爛也勾搭不到對面。
常常神經質地讓阮新棠提起裙角,檢查她的羅襪是否有差。
對江睿更是嚴防S守,每日與他同進同出,在相府內隻許他在限制的範圍內活動,絕不允許他踏足內宅半步。
公幹的時間長於三天,便會將江睿趕出府去,不許他回家。
江睿隻能借住在同僚家或嶽家,總是上門叨擾也會招人煩,更別提他的官職兩年不曾變動,而文相提拔的人不計其數,任誰都能看出他已經不討父親歡心了。
於是無處可去的江睿甚至在一間旅舍長租了房間,京城寸土寸金,他那點微薄的俸祿連購買夾巷的小院都得攢三年。
父興子不立,江尋蹊作為文相仍烈火烹油,江睿便不能自立門戶,不能分家別過。他們這充滿猜忌的畸形三角關系也隻能圈在同一座宅邸,任由流言發酵。
阮新棠也受不了江尋蹊的無端揣測,同時她又覺得心虛。
畢竟少女懷春,誰沒有對年輕的英俊郎君有過悸動?即使那時江尋蹊十分優質,可江睿同樣是不少小姐的春閨夢裡人。
她離他離得這樣近,怎麼可能什麼心思都沒有?
常仗著不為人知的關系,又有江尋蹊的囑託,堂皇地與江睿說話、談笑。
自然有人覺得不對,她的嫡姐正是見了她在詩會上與江睿舉杯聯詩,又在湖邊敘話,罵了一句「不知廉恥」,就被江蕊和主家千金懲罰奉酒道歉。
她們呵斥嫡姐造謠生事,清清白白的關系都叫她給想齷齪了。
她便將這句話奉為圭臬,自詡已是對方長輩,更加不避嫌地接觸。
這是江尋蹊默許的。
隻是跟未來的繼子培養感情,好叫對方更接納自己,有什麼關系?
所以那話本子中,舊薔被放在老夫人身邊調教,還未開臉的時候,與何愚的曖昧糾纏十件事裡,有半數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阮新棠初看書時臉紅心跳,唯恐前事被發現,偏偏執筆人寫得纏綿悱惻,她又大膽地月月買。
尤其是現在同被江尋蹊猜忌,每每看見江睿,總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共情,更有一種難言的失落。
29
江睿起初,的確也被撩撥得春心蕩漾。
可自從我離開相府,他恍然地發現,他與阮新棠有著不可調節的利益衝突後,一切都變了。
從前哪怕外祖家凋敝,那也有正經公府作母族。
他本人更是相府唯一的嫡長子,父親不扶持他又能扶持誰?
可我走之後,阮新棠隨時可能被扶正,還一舉生下了兩個男孩兒。
他這個沒有母家支撐的嫡長子,還有什麼特殊性?
他還間接因為她而有家不能回,承受父親強烈的控制欲和疑心病。
別說情愫,他腸子都快悔青了。
當初若是告訴阿母,早將這隱患扼S在搖籃裡了,何至於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江睿悔恨,半點兒也不提自己曾也起過歪心。
他若真是個正人君子,便不會放任阮新棠超出庶母嫡子界限的接觸。
說到底,他也享受父親的美妾為自己著迷的感覺,這讓他覺得有成就感,證明他的魅力不弱於身為文相的父親。
如今連地位卑賤的商戶都敢踩到他頭上,屈辱感更是達到頂峰,可還沒等江睿發怒,這些商戶的話就像一盆冷水將他潑了個透心涼。
「父親!大事不妙!」
自從父子起了嫌隙後,他很少主動去找江尋蹊,對方現在看他不順眼,常挑他的刺兒,找了也是討罵。
這次他也顧不得別的,慌慌忙忙闖進江尋蹊的書房。
江尋蹊皺眉:「這樣舉止不端、急頭白臉的,夫子教授的禮節都學到哪裡去了?不如早日辭官,倒落得清闲,不至於讓我顏面掃地。」
若是往日,江睿難免又憤懑地胡思亂想,可如今他滿腦子都是商戶所說的欠債之事。
「咱們府上賬面上的銀子還有多少,您可知曉?」
江尋蹊冷笑:「怎麼,我這個家主還沒老呢?你倒惦記起家產來了?滾出去,相府還輪不到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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