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他到如今,也許隻能像唐時入相的盧懷慎與姚崇,要麼居陋室,要麼住旅舍。
江睿一頭扎出去:「母親怎能如此絕情?連房子都要賣了,就算與父親和離,可我也住在裡頭,難道連我也要趕去露宿街頭嗎?
「我找她去!」
富商哼笑:「你找誰都沒用!冠雀侯買賣家資籌措軍費,萬民稱頌,管你是什麼兒子孫子,就是天王老子住在裡頭也是照賣。我敢買下,也算是為了軍士們做貢獻!
「冠雀侯乃是響當當的鐵娘子!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小鱉孫,真是好竹出歹筍!」
江睿再也邁不出門,遁府中,再沒露面。
幾番傳話,江尋蹊願出資買下這套宅子,富商卻不願意,坐地起價。
無論如何威逼利誘,他都咬定八萬八千八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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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不能叫我白忙活一場吧?我告訴你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今日走出這個門,若是出了任何意外,京城的遊俠都會將這筆賬算在相府的頭上,可別說我漫天要價,這錢我還得分半數去聘遊俠來保護我。」
白花花的銀票送到我手上時,李霜天的茶杯還未見底。
「那個老小子手裡還能榨出這麼多油水?他不會是貪汙受賄了吧?」
我搖頭:「他向來清高,不屑於做這種事,相府的開支一應都是我出,他自然能拿出這麼多。
「不過,大概很快就要開始了。」
這宅子已經抽走了他手裡大半家私。
江尋蹊沒當過家,還沒意識到相府的運轉也是一筆巨款。
他這些年攢下來的老本,又能吃多久呢?
此時隻需要有人,稍作引導,他也不得不將維系了這麼多年幹幹淨淨的手,伸進大染缸。
李霜天喝盡杯底最後一點茶,涼意直醒肺腑。
「東臺郡守乃是我的親信,在任七年,政通人和,早有升遷之功,卻始終被皇兄壓在地方不動。
「既然開了提拔阮修撰這個口子,想必調一個郡守回京,對他而言也不算什麼大事。」
23
三月之期過得飛快,大軍開拔之日,皇帝率領文武百官到京郊送我。
趁皇帝巡檢軍士,江尋蹊低聲跟我敘話。
「鳳姊,我從未想過與你和離。咱們結發夫妻,一定要走到如今這一步嗎?
「隻要你願意,我的正妻之位,始終為你而留,待你歸來卸甲,你仍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目視前方,數十萬大軍軍容齊整,氣吞山河;戰旗獵獵,隻繡著魏姓。
從前隻是跟在父親身後,看到這樣的場景都壓不住胸中豪邁。
如今時過境遷,真正嘗過手握重兵的滋味,才知道權力會如何滋養一個人。
帥印一蓋,天下兵馬悉數聽令;虎符一出,調遣諸方無敢不從。
我是天下兵馬大元帥。
他卻拿一個文相的正妻之位當什麼稀罕物拿來釣我。
「文相這話,若是叫府上姨娘聽見了,定要傷心欲絕了。
「她不願做妾,你便將人安置在外頭,如今你無妻,竟也不將她扶正。」
阮新棠倒是想,隻不過被江尋蹊以安胎不宜管家受累為由暫且糊弄過去。
現下倒是坦然:「阮氏出身低微,年紀又輕,如何做得相府主母、江家宗婦?」
前世阮新棠能扶正,得益於她生下數個兒子,是個極品宜男相,有益於家族興旺,獲得了老夫人的首肯。她又掌家數年,在江蕊與江睿媳婦的幫襯下,飛快脫胎成能獨當一面的貴婦。
阮家受江尋蹊扶持,昔日萬年阮修撰也是沾了女婿的光,官至三品紫袍;兄弟都步步高升、仕途坦順;姐妹雖然低嫁,夫婿也都身居要職。一個女兒興旺一個家族,家族自然會全力反哺。
再則是人性本賤,非要付出慘痛代價的東西才珍視、飽受磨難的感情才歷久彌堅。
如今輕而易舉地得到,反而不願繼續投入成本。
我突然發覺,江尋蹊的內裡不過隻是個普通又自負的男人,不僅摳搜還滿心算計。
不由得大笑起來。
皇帝回首側目:「兩位愛卿聊什麼這般歡快?」
他試探:「到底是夫妻多年,驟然決絕,餘情未了也是情理之中。待冠雀侯得勝歸來,朕也不是不能給個恩典。」
江尋蹊大喜過望,立時便要下跪謝恩,卻被我抬住了手肘,膝蓋再也彎不下去。
「臣自知年長,往後也未曾想過婚配。惠淑公主憐臣身側無人侍奉,前些日子送了臣一個男寵,正是盛京聞名的美貌優人,隻怕不能與文相再續前緣了。」
這事兒倒是真的,不過那伶人也是故人。
昔日景老將軍的獨孫,十幾年前做了與阿爹不同的選擇,他不願相信皇家無情,最終接受不了酷烈的真相自絕。
老頭S了就S了,牽連全家人,女子沒入教坊司為奴,男子徙千裡為雜役。
景家已無男丁,隻剩個七歲的小童,我受阿爹之託,不能坐視不理,多方運作還是保下了他,讓他跟著姐姐們待在教坊司,多年來叔伯嬸姨們都暗中照拂,至少保住了他們最後的尊嚴。
景家的女兒們個個不同凡響,假借梨園遮掩,暗中習武。
聽聞戰事又起,借獻景家秘傳的鍛體之法,自薦入我麾下,欲重振景家的榮光。
唯恐我不答應,便將姿色卓然、頗負盛名的美人幼弟獻給我當男寵,指望著他能吹一吹枕頭風。
她們出類拔萃,我自無不允,如今編入親衛,此戰歸來,武勳定有景家一席之地。
我不是因為枕頭風。
咳。
24
「倒是文相如今,剛進門的嬌妾身懷有孕不能侍奉,府上更無人主持中饋。
「一想到相爺夜裡孤枕難眠輾轉反側,白天為陛下效力之餘還要統管內宅事宜,臣就忍不住發笑。」
人群中也傳出幾聲嗤笑。
皇帝覺得不像話,文相是他欽點的文人表率,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丟人現眼,也墮了他的顏面。
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堂堂文相,竟連個能主事的如夫人也沒有!你若料理不好內宅,朕便讓皇後賜人替你料理!」
若真讓皇後賜人,誰知道賜來的是助益還是眼線?他豈不是日日都要活著監視之下,又有什麼秘密可言?
江尋蹊躬身謝絕:「怎敢讓陛下費心?微臣的兒媳也是出身大家,如今代管府上諸事,並非如旁人所言。」
皇帝糟心之餘,又覺得安心。
我幸災樂禍得明顯,江尋蹊又稱我為旁人。
想來我與江尋蹊再無可能,他倒希望我們二人之間的仇怨,結得越深越好。
事情正如他希望的那樣。
江尋蹊眉眼陰沉,仿佛黑雲壓頂。
「鳳姊這是鐵了心要與我作對了?」
我眯了眯眼,絲毫不將他的威脅放在眼裡。
說話更像一把尖刀,捅破最後一層遮羞布。
「老賊。
「你我,早就不S不休了。」
前世S的是我,如今也該輪到他了。
李霜天送我出京十裡,直到見了界碑才停下。
「京中有我,阿姊放心便是。
「待你凱旋,我定為你尋十個八個絕色男寵候著。
「若此去不回,我便S江尋蹊全家祭祀。」
我撇嘴:「算江家走運,尚能苟活。」
李霜天仰天大笑,掉轉馬頭,不曾再回望一次。
25
塞外徵程,這一去便是兩年又三個月。
戎狄善用蠻力,還有吃肉飲血養出的強兵壯馬。
我便以陣法陷阱破之,不以力取,隻求智勝,幾度以少勝多,接連奪回數城。
大軍一路向西北而去,勢如破竹,戎狄人的新首領並非是個蠢貨,他也懂兵書兵法,無非是誰更善於運用。
前世的記憶,大都不再適配今生的局面。
畢竟潰軍如何能與勝利之師相提並論?如今主動權,掌握在我手上。
戎狄還沒來得及享受中原的沃土和博物,就被趕回了熟悉的地盤。
「元帥,已經六十一天沒有降雨,戎狄人的糧草也已經耗盡,城內缺水幹燥,隻需要一點火勢,就能蔓延至全城。」
绾青匯報著戰況,如今戎狄人已經退回了草原,可尚未到俯首稱臣的地步,他們一天不投降,這仗就一天不算完。
如今正是草原上艱難的時候,雖然剛入秋,可氣候已經冷得不行,幹冷幹冷的,刮風如刀卷。
我在這兒駐扎了整整九個月,溫水煮青蛙,如今正是開猛火煮S他們的時候了。
上半年草長鶯飛,士兵們不打仗,隻種地,開墾荒田,引流江河。
種得的作物拿去換皮子和牛羊,自從戰事起,蔬果糧食在草原上變成了極珍貴的東西。
一袋糧食可以換一麻袋皮子,兩斤新鮮果蔬,就能換一頭肥羊。
秋天的第一場雨落下,所有人都開始嚴陣以待。
前世這一年秋天,連綿下了數十天的雨,接下來就是整整兩個月的幹旱。
秋天本是豐收的季節,卻被這反常的氣候打斷,草原上本就不多的作物毀於一旦。
這一年,原本還在慢慢蠶食的戎狄人,瘋了一樣推進戰線,舉族入侵中原。
朝堂上才有了對戰事的緊迫感。
草原的天災,演變成了中原的人禍,此時卻成了我的天時。
現下,我已圍困戎狄大軍兩個月了,聽聞對方已經連草根草籽都掘出來吃,一整片原野的地都翻了三遍,連田鼠都要吃絕了。
再不送糧草,估計就要吃人了。
探子來報,糧草今日送到……
我的銀盔裡,密密地扎著夏日換來的羊皮子,一條水滑油亮的紫色狼尾圍在脖頸處,塞外風沙吹著,也不覺得寒冷。
我聳了聳鼻子:「今日燉羊?」
「是啊,您說大戰在即,叫將士們吃飽了好跟戎狄人肉搏,後廚今兒S了老多羊了,照著景家鍛體術食補,加了多多的砂姜與黃芪。
「草原的羊就是肥,這才剛下鍋,您就聞著味兒啦?」
我搓搓手:「光饞我有什麼意思,也別叫他們在後廚燉,搬出去饞饞戎狄人,今兒正好刮西北風。」
绾青揚起惡作劇的微笑,丁零哐啷地跑出去。
我一出大帳便見,我那所向披靡的親衛們舉著風車賣力地搖,原本隻是傾向西北方的白煙,如今跟離弦的箭似的飄向對面的城池。
一豆蔻少女向我行禮:「亞母。」
這是李霜天的幼女椒瑛,她三十八歲才生下來的掌珠,在我連破十八城後,就這樣隨著糧草一起運了來。
她小臉被凍得紅彤彤的,有些皲裂,哪裡看得出半點兒天之驕女的模樣。
像草原上的野羊幼崽,估計連李霜天見了,一時都不敢相認的。
「又不擦景穗姐姐做的羊脂膏了,待她看見了又哭你嫌棄她就老實了。」
椒瑛抓著我的手掌蹭了蹭臉,貪習武之人手心的暖。
「您別告訴她,我偷偷跟您講,那個羊脂膏我送給了一個戎狄人小孩。
「她臉上都裂出膿了,抱著羊脂膏就啃。
「我就把我的大餅分了她一半。」
我很高興:「有同情心是好事。像你這樣的天驕,最容易缺失對可憐之人的共情。
「但切記,不要心軟,更不要爛好心。」
椒瑛點點頭:「所以我跟著她去了戎狄人挖的地道,景穗姐姐現在正帶人去堵了。」
我抱著她舉高,她不算小了,在我手裡仍像個小娃娃。
椒瑛不是野羊幼崽,她是頭專叨羊羔的小鷹犢子。
「今日回去好好想想,若是我們打敗了戎狄人,你要如何治理這片土地,才能讓漢人和戎狄人和平相處,互不侵犯。
「好好睡一覺,明日咱們就回程見阿母了。」
26
將夜未夜,正是大風狂起的時候。
才被燉羊肉的香味折磨紅眼的戎狄人,終於等來了遲到的糧草。
"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我來到這個平行世界的任務徹底結束。 心髒給了媽媽,腎給了二哥,脾髒在大哥身上。 死的時候,白布下的我,雙腿還少了一截。 那是為了救差點摔下樓梯的爸爸截了肢。 這些事,他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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