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路邊有人影快速接近。元裡定睛一看,原來是林田狼狽地駕馬而來。林田渾身黑灰,見到元裡便眼前一亮,大聲道:“主公,不好了,王府後院著火了!”
元裡頃刻間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正要走過去,又有一個人在林田後面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正是一臉慌張的郭林。郭林甚至沒闲心去看其他人如何,直接飛撲到元裡面前跪下,哽咽地道:“主公,香皂坊被燒了,燒火的正是咱們坊裡三個工匠。等我查到他們時,他們已經不知所蹤,連同家眷都已消失不見。”
元裡喉結滾了滾,想說“你再說一遍”,話沒問出口,他卻知道無需再問了。
他看著東邊的黑煙,看著郭林臉上惶恐的淚水。元裡說不出他此刻是什麼感覺,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狼狽的。
重活十八年,樣樣都掌控於股掌之中,唯獨今天狠狠翻了一個跟頭。
工匠跑了,香皂配方自然也保不住了。
他閉了閉眼,問道:“可有人受傷?”
郭林眼中一熱,“救火的傷兵受了一些燙傷,但所幸無人身亡。隻是最新做出的那一批香皂,全都……被燒化了。”
元裡苦笑,“沒人傷亡就好。”
他不再停留,當即帶著一千親兵和五千步兵趕回楚王府救火。
楚王府內已經凌亂不堪,劉驥辛染了一鼻子灰地在指揮著僕人撲火,正焦頭爛額,瞧見元裡來了之後猛地松了一口氣,他跑過來低聲道:“主公,肖策跑了。”
元裡一頓:“我知道了。”
劉驥辛三言兩語同他說明了緣由。
火勢是從肖策房間裡燃起來的,被元裡派去盯著肖策的人看見著火之後便慌了,連忙去通知了林田,等林田反應過來時,肖策已經不見,火勢卻變得更大。
士兵急忙找一切能盛水的器具救著水,滔天大火的火光映在元裡的臉上,照亮了元裡眼底的茫然、無措和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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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東西逐漸沉澱下去,凝成強硬的冷意。
元裡能夠想明白肖策在想什麼。
楚賀潮斬首匈奴單於,那就意味著邊疆會有幾年的平靜,楚賀潮便會回來蓟縣。而一旦楚賀潮回來了,肖策想弄些手腳就更難了。
所以年前,所有人放松警惕的這段時間,便是他最容易動手的時間。
肖策讓白米眾內發生異動,吸引走元裡和兵力,趁機逃走引發大火,並燒了香皂坊帶走價值萬千會造香皂的匠人。
等元裡發現他逃走之後,也無法派出兵力阻攔他,因為此刻最重要的是滅火。
天幹氣躁,楚王府若是滅不了火,甚至可能燒完一整條街。
所以肖策可以堂而皇之地逃走。
元裡還是小看了他。
火光下,還未立冠的少年郎面無表情地垂著眼,烈火在他臉龐上打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他以為弄斷了肖策的一雙腿,隻要肖策以後安靜地躺在床上,他就可以放肖策一條生路。
可他忘了,人心不可測。
肖策並不甘心就這麼躺在床上度過下半生。
元裡想起了劉驥辛曾經跟他說過的話,讓他殺了肖策。
他在心中想。
我錯了嗎?
是因為我沒有提前殺死他,所以導致了這一場災難嗎?
元裡沉默地站著。
火星子飛到了他的手上,帶來了一觸即離幾乎沒有任何感覺的炙熱痛感。
許多人將元裡護在身後,惶恐大火波及了元裡。
元裡抬眸,看著劇烈燃燒著的火苗。
他想,我沒有錯。
我並不後悔當初沒有選擇聽劉驥辛的話殺死他。
我隻是後悔為什麼在察覺他的危險後,隻是弄斷了他的雙腿,而不是殺了他。
明明。
明明如果我想的話,有許多種不露聲色就能殺了他的辦法。
元裡閉了閉眼。
呼吸有些急促,難聞的焦味充斥在他的鼻端。
楚王府外面,許多百姓也被大火吸引了出來。因為元裡先前所做的殺豬和剿匪一事,他們對元裡很是愛戴。瞧見如此大火之後也連忙端出家中僅存的木桶木盆,急匆匆地趕過來一起滅火。
曾經有幸和元裡說過話的百姓們大著膽子安慰道:“刺史大人,咱們幫你一起滅火,很快就能滅下去了!”
看著刺史大人年輕到有些像家中子侄輩的模樣,其他百姓也連忙插話,“對對對,已經滅了不少了。”
“刺史大人別擔心!”
劉驥辛也害怕元裡此刻的一言不發,他輕聲道:“主公,這錯不在你。”
元裡終於動了,他一言不發地上前,拿起一個木桶灌水往大火上澆去。
嘈雜的聲響下,元裡表現得很冷靜。
是啊,這錯不在他。
仁慈並沒有錯。
但錯就錯在,不應該對禍患而仁慈。
被火燒的王府、香皂坊,逃跑的匠人和白米眾中被砸死的幾十個人,處死的幾十個人。
本來可以沒有這件事。
可過多的仁慈,便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元裡抓緊了木桶,眼神幽幽。
他好像又想明白一些事了。
*
蓟縣外。
楚賀潮帶著幾百士兵正往蓟縣趕去。
天色已然暗下。
在路上,他們遇見了同樣行色匆匆的一批人。
楚賀潮餘光隨意看了這行人一眼。
這行人乘坐了四輛馬車,護衛騎馬護在馬匹周圍。護衛臉上的神色警惕慌張,瞧見楚賀潮眾人之後更是立刻低下了頭。
馬車各個被捂得嚴嚴實實,當馬車從楚賀潮身邊經過時,楚賀潮聞到了淡淡的藥味和一股子不算輕的焦味。
他不怎麼在意地收回了眼睛,漫不經心地駕馬而去。
護在馬車旁的護衛李巖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額角已經流下了冷汗。
正在此時,楚賀潮卻突然勒住馬回身看著他們,冷聲道:“停下。”
李巖心中猛地一跳,和馬車一起停了下來。
楚賀潮牽著馬再次走到了馬車旁,馬蹄聲讓車內的人惴惴不安。忽然,頭一輛馬車裡探出了個人。此人胡子拉碴,面容精瘦卻憔悴,看著一副重病未愈的模樣,“敢問大人有何事?”
楚賀潮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人,“你們是從蓟縣出來的?”
肖策面無異色,“是。”
“這麼晚了,城門都應當封了,”楚賀潮淡淡道,“你們是怎麼出來的。”
肖策背後升起了冷汗。
他不認識楚賀潮,但看清了楚賀潮的威勢和身後的士卒,篤定這是和楚王府有關的人。他千辛萬苦做到這個地步,自然不能被抓回去。
所幸肖策早已有了對策,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恭敬地令人交給楚賀潮,“大人,小人乃是幽州刺史大人之友詹少寧詹大人的部下,此番出城正是得了詹大人的指使,去辦一些急事。”
楚賀潮接過書信,帶著黑皮手套的手隨意將書信甩開看了兩眼,看完後就笑了,“詹少寧怕是沒人可用了,才讓你一個腿斷了的人出去辦事?”
肖策一愣,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自己斷腿的事,警惕更深,更加不敢小覷此人,自謙道:“小人腿雖斷,但手卻未殘,腦子也算是好用,自當不能隻吃飯不幹活。”
楚賀潮隨手將信還給了他,“行了,我知道了。”
看樣子是不懷疑了,肖策松了一口氣,等楚賀潮走了之後便將簾子落下,他在馬車中擦了擦頭上的汗,心中開始慶幸時,卻忽然聽到楚賀潮涼涼地道:“來人。”
肖策心中一跳。
下一刻便聽到那位將領道:“把他們綁了。”
一直安靜的另外幾輛馬車頓時傳來了哭嚎求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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