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雙腿像是灌了鉛，黑暗中，他好聽的聲線再次響起。

 

「那晚之後，我開始疏遠你，冷落你，變得喜怒無常。」

 

「我原以為我氣的是你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氣你卑劣，氣你不爭氣，氣你不擇手段。」

 

「直到在新西蘭回國的飛機上，我又想起了那晚……我才終於敢面對那個居然對你起了反應的我自己。」

 

「那晚的藥效並沒有那麼強，中途我就已經清醒，可我控制不住，我喜歡你，想佔有你，想……和你在一起。」

 

「一直卑劣，下三濫，不擇手段的……都是我自己。」

 

「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Advertisement

不敢轉身，因為此刻我已經淚流滿面。

 

「夏晚墨，原諒我，好不好？」

 

陳今的聲音沾上幾分不易察覺的哭腔，我屏息凝神，不敢暴露已經亂了節奏的呼吸。

 

忽然想起小時候，上完格鬥興趣班後的那段時間，我總是大大咧咧，跑跑跳跳。

 

隔壁鄰居阿姨笑著打趣我：「墨墨，小姑娘家家要文靜溫柔一些哦，要不然以後不招小男孩喜歡哦~」

 

【為什麼要招男孩子喜歡？】

 

我想反駁，卻說不出口。

 

陳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牽起我的手：「阿姨，夏晚墨不需要招任何小男孩的喜歡，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成為任何她想成為的樣子。」

 

阿姨又反問：「那要是以後墨墨她嫁不出去呢？誰能養她一輩子？」

 

「我。」

 

我呆呆地看著陳今，緊緊攥住了他的手。

 

14

 

一開始在公司，我和陳今心照不宣地避嫌，可這幾天他頻繁往我這邊跑，已經有好多同事懷疑我們的關系了。

 

一個不怎麼熟的女同事把一杯奶茶放在我手邊，衝我甜甜一笑：「晚墨呀，那個，我想問問你和陳今是什麼關系啊？」

 

她喜歡陳今，整個部門都知道，可陳今從來對她的示好視而不見。

 

我拿出手機：【大學同學。】

 

她頓時松了口氣：「原來是同學啊，那，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嗎？」

 

【不清楚，應該沒有。】

 

「哦——上次我無意間看到他手機壁紙是一個女生的背影，我還以為是他女朋友呢。」她微微變了嘴臉：「謝啦，這奶茶很貴的，趁熱喝。」

 

我搖搖頭，發覺自己從來沒注意過陳今的壁紙。

 

下周就是十一了，放假前，公司召開了員工總結大會。

 

我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落座。

 

鬼使神差般地抬頭，對上了陳今的視線。

 

沒有任何掩飾，他的目光赤裸裸地落在我的身上，而那個女同事似乎也順著他的視線鎖定了我。

 

整場會議下來，我感覺好多雙眼睛在看我。

 

【墨墨，十一跟阿晏一起回家，阿姨給你準備了一屋子的好吃的。】

 

會議結束，陳今直愣愣地朝我走過來：「回家。」

 

我不想在公司和陳今再有過多的接觸，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那個女同事忽然湊過來：「陳今，晚墨，我和蕭祁他們準備十一自駕去 A 市短途遊，你們不是 A 市人嗎？要不要一起，剛好你們也可以回家。」

 

「不…」

 

【好。】

 

我不想跟陳今一起回去，所以爽快地答應了。

 

結果就是我上了蕭祁的車，陳今拉著其他幾個女同事。

 

蕭祁似乎分外興奮，一路上把音樂開得很大聲，幾度還把敞篷打開，雙手離開方向盤，把手伸出去。

 

我嚇壞了：【注意安全！蕭祁】

 

「第一次和你出去旅遊，我開心嘛，沒事的，我老司機了——」

 

「蕭祁我操你媽——」

 

15

 

【阿晏哥哥，不要說髒話哦！我沒事的】

 

我摘掉身上的泔水葉，吐掉嘴裡的碎頭發，把頭放在陳今的手掌心裡，盯著他，眼睛眨巴眨巴。

 

13 歲的陳今幫我打跑了壞同學，他氣得發抖，手指甲嵌進了手掌心。

 

【他們隻是沒見過我這樣的小啞巴，對我好奇，但是他們的方式不對，我會告訴老師的，你別生氣。】

 

我掰開他的手，用袖子一點一點擦掉他手心的血跡。

 

「夏晚墨，我會保護你，用我的生命。」

 

眼睛好重，阿姨，叔叔，陳今？你們在我身邊嗎？

 

嘶——我的腿，好痛。

 

這裡好黑，好冷，我想回家……

 

「醫生，請你一定救救我女兒，請務必保住她的腿。」

 

我第一次聽到陳叔如此慌亂的聲音。

 

陳姨，你是在哭嗎？為什麼我聽得見，卻看不見你們？我瞎了嗎？

 

「家屬請先去繳費。」

 

陳今的聲音很低，在很微弱地抖：「蕭祁，夏晚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也不會放過我自己的……」

 

「誰是夏晚墨的家屬，來填個資料。」幾乎是第一時間，陳今站了出來：「我！」

 

……

 

「醫生，你幫我填吧。」

 

「夏晚墨，23 歲，身份證 53902……，B 型血，青霉素過敏，不在經期，先天性失聲，除此之外無過往病史，無服藥歷，無傳染病……」

 

陳今說得太過清楚流利，醫生也愣住了。

 

「病人失血過多，你們這裡有 B 型血或者 O 型血的人嗎？」

 

還是陳今：「我是 B 型血，這是我上個月的獻血證，各項條件都符合指標，可以直接給她輸。」

 

我感覺被送到了一個很亮的地方，意識越來越混沌，在徹底睡過去之前，我好像聽到陳今在耳邊說話：「別怕，我在。」

 

16

 

「阿晏，你輸了這麼多血，休息休息吧，你這樣不眠不休，身體會垮的呀！」

 

「媽，我沒事，墨墨從小到大生病都要喝我們家附近粥鋪的粥，我很快就回來。」

 

努力睜開眼睛，白熾燈刺得我想流淚。

 

我用盡力氣，用幹啞的喉嚨發出了一聲不成音的聲音。

 

「夏晚墨！」

 

「墨墨！」陳今趴在我面前，緊緊握著我的手，我隻看到他的臉上都快沒有血色了。

 

「沒事了，都沒事了。」

 

轉頭，我看見床頭櫃上擺了七八碗粥。

 

我抬起手，剛準備說些什麼，陳今卻暈倒了。

 

就這樣，他成了我的病友。

 

一動不動地睡了三十幾個小時。

 

我恢復精神之後大口地開始喝粥，我餓壞了。

 

【陳姨，陳今這麼睡著真的沒問題嗎？】

 

陳姨笑著幫我把被子往裡掖了掖：「醫生說了沒問題的，你快吃，等會兒涼了，再來點？」

 

我邊吃邊想起了那天在高速上，蕭祁隻顧著側頭跟我說話，可由於車速太快，與前車的距離越來越近。

 

最後蕭祁反應過來了，打了方向盤，我坐的副駕位置撞上了前車。

 

還好及時減速，否則我的腿可能就保不住了。

 

篤篤——

 

蕭祁拿著一束花，臊眉耷眼地站在門口，看見我的瞬間，他眼裡泛起淚花。

 

「夏晚墨…」

 

我朝他笑笑：【你沒事，那太好了。】

 

蕭祁很聰明，學手語學得很快。

 

他讀懂我的意思，瞬間流下兩行清淚。

 

「墨墨啊，我出去給你買點水果，你和同學聊。」我點點頭。

 

蕭祁步子很沉，他看了一眼躺在隔壁床的陳今，把花放在了我的床頭。

 

我在他開口之前說：

 

【不要說抱歉的話，否則我就不認你這個朋友了。】

 

如果無法彌補任何事，就沒有必要反復提起對彼此痛苦的記憶。

 

蕭祁噎住了，下一秒，我們相視一笑。

 

咳咳——

 

睡夢中的陳今突然咳嗽了兩聲，卻沒有醒來。

 

蕭祁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喂，小啞巴，還記得籃球比賽那天嗎？」

 

【？】

 

他看了眼床上的陳今：「他把我給揍了。」

 

17

 

「他讓我離你遠一點，我當時還捂著臉跟他說『大舅哥，我對夏晚墨是認真的』，然後他就又給我了一拳。」

 

我被蕭祁哭笑不得的表情逗笑了，他卻忽然收斂了笑意：「陳今他喜歡你，不比我少。」

 

……

 

我捏緊了被角，難以名狀的感覺讓人心頭又酸又麻。

 

「夏晚墨，如果以後他敢欺負你，你隨時來找哥，哥早就想陪他練練了。」

 

蕭祁笑得很燦爛，一如他意氣風發的樣子。

 

隻是，眼眸中又夾雜著濃重的悲傷。

 

我目送蕭祁離開，心情亂糟糟的。

 

無人在意的角落，陳今勾了勾唇。

 

18

 

陳今拿著我的外套，緊張兮兮地護在我的周圍：「真的能行嗎？不行，還是我抱你。」

 

一段時間下來，我已經能熟練使用拐杖了，雖然偶爾手腳還是不聽使喚，摔了兩次。

 

陳今眉頭皺得能夾S蚊子，我停下來，靠在牆上安慰他：

 

【沒事的，我可以。】

 

我又走了十幾分鍾，陳今直接把我攔腰抱到了輪椅上：「好了，今天的鍛煉夠了，回家。」

 

我的腳一天天恢復得越來越好，現在已經可以拄單拐走路了。

 

陳今天天變著法兒給我做飯，一個月下來我都圓潤了不少。

 

陳今把湯勺遞過來：「玉米山藥湯，喝光。」

 

我偷懶，直接把嘴湊了過去，陳今順勢在我額頭上輕輕啄了一下。

 

我愣住了。

 

【？】

 

他笑得很淡，但笑意蔓延眼底：「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我有些氣惱：「你別這樣，被叔叔阿姨看到怎麼辦。】

 

他笑意更盛：「忘記告訴你了，他們出去旅行了，長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陳今說長途兩個字的時候，眼裡閃過一絲狡黠。

 

果然，當晚我睡著後，依稀感覺身邊塌陷了下去，沒多久，一個溫熱的臂彎就將我拉了過去。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陳今闔著眼把我摟得更緊，我的頭頂剛好抵在他額頭下面：「晚安。」

 

雙腿骨折恢復時有一段不太好受的日子，夜裡隱隱能感覺到骨頭在生長，痒痒的。

 

我本想去撓撓，雙手卻被陳今束縛住，我隻好扭動雙腿，想借布料之間的摩擦緩解這種難受的感覺。

 

原本呼吸已經平穩的陳今，驀地悶哼了一聲。

 

我剛剛好像撞到什麼東西。

 

不行，還是不舒服。

 

我繼續挪動著，陳今忍無可忍地緊緊把我錮在他懷裡，啞聲警告：「再動就別睡覺了。」

 

19

 

刷的一下，我的臉紅透了。

 

幾天下來，陳今終於是被我折騰得不行了，他今晚沒再來我房間。

 

怎麼心裡還有些空蕩蕩的。

 

輾轉了很久，也沒睡著。

 

寂靜中, 門把手被按下的聲音格外清晰。

 

下一秒，我落入了陳今的懷裡。

 

嘶——

 

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陳今打開一盞夜燈, 剛好能看清他的輪廓。

 

【你身上怎麼這麼冷？】

 

「本來打算一個人睡，擔心你，想著你, 所以洗了幾個冷水澡。」

 

「但是, 我有點, 壓不住了。」

 

最後幾個字變成了氣聲。

 

幽暗中，像惡魔的低語, 誘人犯罪。我這才反應過來，陳今的浴袍下什麼也沒穿。

 

我急忙與他拉開距離：

 

【我…我是病人。】

 

陳今環住腰的那隻手輕輕在我腰上一掐：「今天下午把拐杖扔了, 上下樓梯走了幾個來回, 現在想起自己是病人了？」

 

陳今表情還是雲淡風輕, 但眼底的欲色越來越重。

 

【不行，還是……】

 

陳今從床頭櫃上抄了一根發繩，捆住了我的「語言器官」。

 

「別怕, 我知道什麼姿勢能保護你。」

 

……

 

次日醒來的時候, 叔叔阿姨已經回來了。

 

！！

 

那不是知道我和陳今睡一張床了？？

 

我打S不出房門，陳今直接把我抱到了客廳。

 

陳叔和陳姨臉上卻洋溢著慈母慈父的笑容，眼神揶揄, 仿佛在說：磕到了。

 

「別藏了, 我跟爸媽說了, 他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啊？！早就知道了！？？

 

陳母拉過我的手：「阿姨是過來人, 你們這些小心思怎麼逃得過我的法眼呢？」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精致無比的錦袋, 裡面是一隻通體翠綠的手镯, 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墨墨, 謝謝你。你的到來，是整個陳家的禮物。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我們會替你媽媽, 好好愛你。」

 

眼淚不聽話地一串串掉下來。

 

陳父忽然打開收款碼，轉到陳母面前：「願賭服輸, 拿錢來。我就說我兒子一定可以的，隨他爸, 是追女孩的一把好手。」

 

陳母不情不願地掃碼，轉賬 100 萬：「墨墨, 陳今其實也有很多缺點, 阿姨看那個姓蕭的小子也不錯的, 你要不要…」陳今黑臉打斷：「媽…」

 

陳母癟癟嘴：「墨墨你什麼都好, 就是看男人的眼光沒遺傳到阿姨我。」

 

「媽…」

 

20

 

紅色的結婚證上赫然印著我和陳今的名字。

 

陳今捧在手裡, 看了又看, 幾分鍾相冊裡就多了幾十張照片。

 

這紅色，真好看，紅的晃眼，紅的熱烈, 紅的甜滋滋的。

 

我忽然想起：

 

【你當時為什麼改名字，真的是因為討厭我嗎？】

 

「我從來就沒討厭過你。我討厭的是老有人說我們是龍鳳胎，連名字起得都那麼像。」

 

陳今把我往他心口的方向拉了拉：「我從來就不想當你哥哥。」

 

心跳漏了好幾個拍子，情不自禁地在陳今唇上親了一下。

 

從那時起, 我才理解了什麼叫：

 

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遠離你就遠離了幸福。

 

或許這就是人們一直唾棄，卻又渴望、相信愛情的原因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