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給他這樣的錯覺也好。

 

待到我進宮後的和離旨意傳來。

 

他記起今日。

 

才能體會到我一次次被辜負信任，被辜負深情的肝腸寸斷。

 

14

 

宋鶴辭讓侍女小廝為雲錦書收拾行李，又從懷中拿出千兩銀票給她。

 

千兩銀票。

 

足夠雲錦書母女衣食無憂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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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辭，你這是要趕我走嗎？」

 

雲錦書淚瞬間落下。

 

宋鶴辭下意識想為她拭淚，但一想起對我的許諾，便硬起了心腸。

 

「嫂嫂，你來府上本是暫住，現在院子已經修好，便帶著阿滿離去吧。」

 

「……好，我走，我走。」

 

雲錦書讓宋鶴辭幫她照顧阿滿，有些東西她要親自去收拾才放心。

 

須臾後，房裡傳來侍女尖叫聲：「不好啦！雲夫人割腕自S了——！」

 

「娘！」阿滿立刻衝了進去。

 

宋鶴辭緊跟其後。

 

雲錦書躺在床上，手裡緊緊抓著一根已經褪色的銀釵，宋鶴辭認出那是他曾送給雲錦書的生辰禮。

 

他忙叫侍女去請大夫，總算把雲錦書救了回來。

 

「我本浮萍之身，你又何苦救我呢？」

 

雲錦書轉醒後，便抱著阿滿痛哭出聲，

 

「阿辭，我知我心意對你而言是洪水猛獸。」

 

「所以我從不敢奢求太多，兼祧兩房是母親提出的，我也不過是想為你大哥留個後，春笙不同意便不同意吧，為何非要將我趕上絕路呢？」

 

阿滿也哭個不停。

 

跟著趕來的宋母抹眼淚：「阿辭，兼祧兩房是自古就有的習俗，你便應了此事又怎樣？」

 

宋鶴辭看著哭泣不停地雲錦書，終是軟下心腸同意了。

 

「我答應。」

 

……

 

聽聞此事時，我翻看賬本的動作一頓，指尖被宣紙邊緣劃出一道口子，瞬間冒出猩紅血珠。

 

密密麻麻的痛意蔓延開。

 

「小姐，您…您別在意，反正沒幾日就要進宮了，到時他們就是要上天，也和你沒關系。」珠兒心疼地紅了眼。

 

「沒什麼可在意的。」

 

我含住指尖笑笑。

 

我隻是很期待，當和離旨意傳來那一刻，宋鶴辭會是什麼神情？

 

懊悔？愧疚？還是不可置信？

 

不過。

 

都和那時的我沒關系了。

 

15

 

隔日下午，宋鶴辭才敢來見我。

 

他姿態小心翼翼地，像生怕惹了我生氣。

 

「我答應了娘兼祧兩房一事，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碰錦書的，隻是給娘一個交代，讓她不要操心罷了。

 

「等日後我們有了孩子，便過繼到大哥一脈。」

 

宋鶴辭說完，就被珠兒一頓懟。

 

「姑爺怎麼不等和雲夫人有了孩子，再來和我們小姐說這事呢？」

 

往日宋鶴辭早對珠兒發難，如今他卻隻是沉默不語。

 

我知他在等我如以前一樣和他吵鬧。

 

畢竟這事是他不對。

 

說要送雲錦書母女出府的人是他，轉頭又應下兼祧兩房一事的人還是他。

 

可我早就不想和他鬧了。

 

我淺淺一笑：「這事你心裡有數便好，反正我都信你。」

 

宋鶴辭望見我笑容，不知為何，心頭一慌。

 

他迫切握住我的手，忐忑問：「春笙，你怎麼不和我鬧了？」

 

「怎麼，我不和你鬧了，你還不開心嗎？」

 

我不動聲色抽離手。

 

「不是…隻是我這心頭……」他垂眸，「有些慌，總覺得你…好像沒有以前那樣在意我了。」

 

我真想告訴宋鶴辭，你沒感覺錯，我是完全不在意你了。

 

但我更想等到他自己發現那天。

 

同我一樣心痛到肝腸寸斷。

 

才對得起我上輩子慘S的結局。

 

16

 

宋鶴辭走後，雲錦書來我院中。

 

她如今計謀得逞，一改往日柔弱可欺的模樣，一見我便是炫耀的挑釁：

 

「明日是阿辭生辰，也是他答應與我圓房之日。」

 

「從明日之後，在這府中，還請弟妹以我為尊，莫要惹了阿辭生氣，不然被休棄趕出府，可要讓整個長安笑話了。」

 

不用珠兒氣得罵人。

 

我隻淡淡開口：「我祖父配享太廟，祖母更是二品诰命之身，我母親出身世族的清河崔氏，我父親生前官至三品翰林，」

 

說到此，我自個兒都忍不住笑出聲：「我出身百年書香門第，你雲錦書不過區區一農女——」

 

「讓我以你為尊？」

 

「雲錦書，是割腕自S時把你腦子也割沒了？跟我這兒白日說夢話呢？」

 

我的譏諷叫雲錦書呼吸一滯，但又掩笑出聲：

 

「你比我出身好又怎樣？」

 

「阿辭心中人隻有我，到時這府邸還是得以我為尊。」

 

雲錦書說這話時，眼底滿是篤定，我卻笑笑不語，目光直望向她身後的宋鶴辭。

 

「是嗎夫君？」

 

雲錦書猛地回頭。

 

正好對上宋鶴辭復雜目光。

 

她恨恨瞪我一眼，又紅了眼角，做出西子捧心狀奔向宋鶴辭：「阿辭……」

 

宋鶴辭卻不吃這一套了。

 

還沉聲警告她。

 

「以後無事，你別來找春笙。」

 

「還有，過幾日，你就搬回以前的院子。」

 

「阿辭！」

 

雲錦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宋鶴辭卻看都不看他，徑直走向我。

 

眼底帶著討好：「春笙，明日是我生辰……」

 

「放心，我早早便為你準備了一份生辰禮。」

 

「什麼禮物？」

 

宋鶴辭欣喜揚眉。

 

「到時你便知道了。」

 

一紙和離書，放你追逐真愛，放我餘生自由。

 

自此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17

 

進宮前最後一日，我已經收拾好所有行李。

 

讓珠兒將賣身契和遣散費，給了願離去的奴僕，不願離去的，便由管家安排今日後去我別苑做工。

 

晚間，宋鶴辭來我院中，我親自下廚為他做了一桌好菜。

 

他有些驚訝：「春笙，你何時學會做飯的？」

 

「夫君不喜歡嗎？」

 

我笑意柔柔，為他夾了一筷子菜。

 

「喜歡。」

 

宋鶴辭吃了一口菜，連贊我手藝堪比宮中御廚。

 

我眼底掠過一抹嘲諷。

 

上輩子為讓宋鶴辭回心轉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我學了一手好廚藝，卻換來他一句不如雲錦書半分。

 

現在我不在意了，他倒開始稱贊我了。

 

飯過三巡，外頭暮色已沉，宋母身邊侍女來催了幾次，讓宋鶴辭快去雲錦書房間，別耽誤了吉時。

 

「時間差不多了，你快去吧。」

 

我起身送宋鶴辭出門。

 

今夜算得上是雲錦書新婚夜，她大抵是高興地，畢竟這天還是宋鶴辭生辰呢。

 

宋鶴辭牽著我的手，不願松開。

 

「春笙，我隻是去她屋裡坐坐，給娘一個交代就好，待會兒我便回來陪你，看你給我的生辰禮。」

 

他眼神很真誠。

 

但我隻當他放屁。

 

我上輩子信過宋鶴辭太多次，到最後受傷的隻有我自己，他卻完全不當回事。

 

從前我總會難過。

 

現在我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我淺淺一笑，溫柔又體貼：「好，那你早日回來。」

 

宋鶴辭戀戀不舍松開我的手，緩步往院外走去。

 

不過幾步路，他卻走了許久，期間不停回頭，而我也一直站在廊下，目送他的身影遠去。

 

「春笙，等我。」

 

出院子時，他還朝我大喊。

 

珠兒翻了個白眼：「誰等你一個爛黃瓜啊。」

 

等人走遠，我斂起笑意，轉頭詢問珠兒：「都安排好了嗎？」

 

「明日買家會來驗收府苑，府中奴僕去處也都安排好了，小姐就放心進宮去吧。」

 

我點了點頭。

 

讓珠兒為我梳洗，換上了女官制服。

 

在夜色還濃時，踏出院落。

 

路過雲錦書院落時。

 

隱約聽見裡面傳來的歡好聲。

 

我渾不在意往前走，徑直出了府門，上了來接我進宮的馬車。

 

馬車揚鞭遠去，我挑起車簾往回看。

 

天邊泛起魚肚白，黎明第一縷陽光落進我眸底。

 

我的人生如今日朝陽，劃破黑夜，迎來新生黎明。

 

過往種種。

 

皆是昨日S。

 

18

 

宋鶴辭是真的想在雲錦書房裡坐坐，便離開去找許春笙。

 

可他還是食言了。

 

踏進房中，宋鶴辭才發現雲錦書將內室布置成了婚房，床榻前還燃著一對龍鳳燭。

 

而她也是一身嫁衣，打扮精致。

 

宋鶴辭轉身便要走，雲錦書疾步上前，他鼻尖聞到一抹幽香，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阿辭，我知你是為給母親一個交代才留下來。」

 

「可當年該娶我的人是你，這身嫁衣也是我為你繡的，今日你便留下陪我一夜，不須做什麼，就當圓我年少一個痴妄可好？」

 

雲錦書淚砸在宋鶴辭手上，他心驀地一疼。

 

那便留一夜吧。

 

反正又不和她圓房。

 

說到底，是他虧欠了雲錦書。

 

宋鶴辭和雲錦書一起躺在床上，鼻尖那抹幽香越來越濃，他隻覺躁動難耐，而雲錦書又湊了上來。

 

「阿辭，再給我一個孩子好不好…求你憐我……」

 

他再忍不住，撕破了那一襲鮮紅的嫁衣。

 

歡好聲一直持續到天明。

 

雲錦書一直知道憑出身，她比不過許春笙，但隻要用孩子籠絡住宋鶴辭的心，這府裡的女主人便隻能是她。

 

荒唐一夜後，宋鶴辭被外面動靜吵醒。

 

門外的宋母倉皇開口：

 

「阿辭，許春笙入宮當官了，她還把府邸賣了。」

 

「宮裡來人了，說…說是——」

 

「是來宣陛下賜你和許春笙和離的旨意！」

 

宋鶴辭連鞋都來不及穿。

 

跌撞跑出門。

 

等公公宣完旨。

 

宋鶴辭還沒從許春笙入宮為官，陛下賜他們和離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見公公要走。

 

他跌撞上前，抓住公公手臂，追問道：「公公，許春笙人呢？她去哪了？」

 

公公輕蔑掃一眼衣衫不整的宋鶴辭。

 

一甩拂塵，宋鶴辭跌坐在地，巴巴地望著公公。

 

「許宮令乃是今年女官考核第一，受陛下欽點掌內宮事宜…說來啊，許宮令的品階還高出宋大人不少呢。」

 

19

 

宋鶴辭愣了許久。

 

宋母和雲錦書來拉他起來，他都不起來。

 

直到珠兒帶著買家來驗收府邸。

 

宋鶴辭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跌撞上前，不甘吼道：「你家小姐呢？她怎麼能說與我和離，就和我和離？」

 

珠兒從前隻敢背地翻白眼，現在她家小姐和離了，自是敢當面翻白眼了。

 

「我家小姐自然在宮中，常伴陛下左右。」

 

「哦對，我家小姐為什麼與你和離？你心中沒點兒數嗎？覬覦自己嫂嫂的爛黃瓜？」

 

「你——」

 

宋鶴辭被罵得面紅耳赤。

 

他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隻能任珠兒罵得狗血淋頭。

 

「光顧著罵你了, 忘了正事了。」珠兒拿出賬本, 「這是你與我家小姐成親幾年，你挪用我家小姐的嫁妝賬本，有空記得把錢還上。」

 

「你……」

 

珠兒不給宋鶴辭機會, 朝身邊人高馬大的青年行了一禮，「周大人，這府邸您慢慢看，不相幹的人就勞您自個請出去了。」

 

說完這話，珠兒頭也不回地離開。

 

周大人也在朝為官。

 

宋鶴辭如今本就聲名狼藉，怕再丟臉, 隻能帶著宋母三人住進了雲錦書的小院子。

 

20

 

宋鶴辭還想著拖著不還錢, 借此去見許春笙一面。

 

誰知隔日, 珠兒便把這事告到府尹處。

 

宋鶴辭被言官上奏私德敗壞，早朝時分又被女皇斥責一番，貶了他的官職。

 

宋鶴辭不得不還了錢，還欠了一屁股債。

 

雲錦書本來就是想攀附榮華富貴，才帶著阿滿來投奔宋鶴辭。

 

怎料宋鶴辭根本沒錢！

 

她趁著夜色，丟下阿滿跑了。

 

宋母聞此事後，哭暈在床上, 醒來便罵雲錦書白眼狼，又吵著讓宋鶴辭去見許春笙。

 

不說外官不得入內宮。

 

就他如今官居末流, 連早朝都去不了！

 

官場失意，情場也失意, 宋鶴辭日日酗酒不斷。

 

宋鶴辭不得不承認, 走到如今這一步，是他咎由自取。

 

其實最開始，他是極為喜歡春笙的。

 

但她太驕縱高傲了, 讓出身寒門的他自感慚愧。

 

婚後，春笙為他前程鋪路，散盡家財，她學著做一個好妻子, 可她越對他好，他就越覺得自卑。

 

直到雲錦書出現。

 

他終於看到春笙向來驕傲的神色出現一絲慌亂。

 

所以他刻意縱容雲錦書，任她肆意挑釁春笙。

 

然後他又站出來，讓春笙不要鬧了。

 

看著春笙一日比一日低落的眉眼，宋鶴辭陰暗地想, 他終於把那輪太陽踩進泥裡了。

 

可他最後也失去了那輪太陽。

 

宋鶴辭仰頭喝完杯中酒，眼角滑落一滴淚。

 

然後跌跌撞撞往外走。

 

誰知腳下踩滑，徑直滾進了護城河裡。

 

宋鶴辭掙扎想要往上遊, 可冰涼的河水爭先恐後灌進來，瀕臨S亡的窒息感撲面而來, 卻叫他無比清醒。

 

也是此刻。

 

宋鶴辭終於想起新婚夜, 春笙說的那一句：「若你負我，我絕不原宥。」

 

絕不原宥，絕不原宥。

 

是他誤了春笙前半生, 是他負了春笙情深。

 

是他對不起春笙。

 

21

 

宋鶴辭S訊傳來時, 我正在準備今春祭祀事宜。

 

據說他屍體被打撈上來時，不僅泡得五官全非，連手臂都被河裡的魚咬爛了。

 

我愣了一下。

 

也隻是一霎工夫, 便繼續忙碌手中事宜。

 

自我進宮那日，宋鶴辭是S是活，都與我無關。

 

我還有更好的明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