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體測時，我鞋子壞了，沒站穩，腳崴了一下。

 

身後緊跟的校花方琪，身體竟在此刻撲來。

 

猝不及防間，我倆同時摔倒在地。

 

方琪立馬梨花帶雨，小聲嚶嚀：「沈夏，你怎麼絆我……你是不是嫉妒裴臻和我走得近？」

 

裴臻上前扶起方琪，冷臉罵了句：「沒長眼嗎？」

 

「我鞋子壞了。」揉了揉酸麻的胳膊，我指了指一旁。

 

夏日炎炎，跑道上，有塊潔白的鞋底靜靜躺著。

 

同學堆裡發出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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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教室後，裴臻扔來一雙男士運動鞋。

 

「借你到放學。你就這麼分兒迷？鞋底掉了不趕緊躲起來，出糗走那麼遠找老師。」

 

我無視嘲諷，低頭看著腳上的鞋，朝他輕輕伸手。

 

「裴少，這雙鞋我刷的，刷鞋費 50，還沒有結。」

 

1

 

裴臻是校草，也是年級第一。

 

集團貴公子，大家都喊他裴少。

 

平時，無數小迷妹繞在他身邊，方琪是其中之一。

 

我也繞在他身邊，不過不是迷妹，是打工妹。

 

多年來，頂著別人異樣的目光，我保姆一樣伺候著他。

 

他隨手一丟的辛苦費，夠我和奶奶好久的開支。

 

外面都叫我是裴臻的舔狗，隨叫隨到。

 

鞋子髒了，我來刷；缺什麼文具，我跑腿買……

 

心情不好時，他一個電話，我立馬出現。

 

他的兄弟們拿我開涮。

 

「裴少，沈夏那麼漂亮，你可得看好了。」

 

「小心我給點錢拐跑，幫我寫作業。」

 

「沈夏身材辣，隻寫作業多可惜……」

 

裴臻每次聽到這些話，都會瞥我一眼，隨口吐槽：「笨得要S，勉強用著。」

 

「什麼叫用，用著什麼感覺？……」

 

「告訴她，實在缺錢，等你用完，讓她考慮考慮我啊……」

 

他們推搡間，流竄著不三不四的玩笑。

 

我不是沒聽到過這些刺耳的話。

 

但以我現在的情況，還要不起什麼臉面。

 

就像今天鞋底掉了，我滿身血上頭，隻擔心體測成績。

 

顧不上恥笑和丟臉，眾目睽睽下，渾身是汗，紅著臉像個關公，一瘸一拐找老師解釋。

 

甚至還拿了鞋底當證據。

 

幸好老師說，這是意外，我可以補考。

 

這件事，裴臻這個金主嘲笑我兩句，沒關系的。

 

如果他想，罵我兩句也不要緊。

 

隻是事發瞬間，他當著眾人，那一聲「沒長眼嗎」。

 

像一扇耳光，狠狠扇在我心間。

 

每當這時候，我就會在心底數倒計時。

 

今天的倒計時是——一個月。

 

再忍一個月，我就徹底解脫了。

 

2

 

課間，方琪來找我，表情誇張、聲音很大。

 

「對不起啊沈夏，誤會你了，沒想到你是鞋底掉了。」

 

她一句話後，又一片爆笑。

 

裴臻走過來，冷冷開口。

 

「不都說清楚了，沒必要再提了吧？」

 

周圍有男生大大咧咧。

 

「哎呀小丫鬟受委屈，裴少爺來護短了。」

 

裴臻臉上有些掛不住：「護短？」

 

他挑眉看我，淡淡開口：「沈夏，方琪誤會你已經道歉了。你呢？」

 

他頓了頓，好看的手轉著我桌上的尺。

 

「窮到穿破鞋不是你故意，可人總要為自己招致的後果負責。所以，你也該道歉吧？」

 

見裴臻明目張膽拉偏架，方琪嬌笑出聲。

 

貼到他身邊，戳了戳他胳膊，動作親昵。

 

「說來說去，都因為你，害我誤會她。」

 

她臉色微紅，周圍男生立馬起哄。

 

微妙的情緒拉升著。

 

最近裴臻和方琪經常成雙入對出入學校。

 

大家都傳，裴臻接受了方琪。

 

兩人講好了，考試完後，一同出國。

 

方琪挑釁地看著我，等著我道歉。

 

我低頭沉默著。

 

「怎麼，你有難言之隱嗎？」裴臻湊過來，悄聲在我耳邊說：「求我，我就…..」

 

我抬頭，目光清明地看了他一眼。

 

迅速轉頭，認真對方琪說了句對不起。

 

圍觀的人本想看好戲。

 

都沒想到我這麼痛快地結束戰鬥。

 

起哄戛然而止，教室陷入安靜。

 

啪——裴臻惡狠狠丟下了手裡的尺子。

 

「要上課了，都回座位啊。」

 

陰沉著臉驅散了圍觀的同學。

 

……

 

臨上課前，裴臻扔過來一本書。

 

書中間鼓起來一塊，我掀開，發現裡面包著一盒創可貼。

 

在跑道的時候，被方琪壓著，我胳膊蹭破了皮，正火辣辣疼。

 

盒子上，「防水創可貼」幾個字映入眼簾。

 

有一張字條，是裴臻的字跡。

 

「貼好了，別耽誤給我幹活。」

 

3

 

我心底有些抽痛。

 

我記起來一年前，裴臻在外面吃飯。

 

他們玩真心話大冒險。

 

裴臻輸了，選了大冒險。

 

他們讓他打電話給暗戀的人。

 

我接到了電話。

 

電話裡，他語氣微醺，聲音卻帶著未有過的輕柔。

 

他說，他一直覺得我漂亮又優秀。

 

他說，他喜歡我，想和我考一所大學。

 

那是我們認識以來，他第一次對我表示肯定。

 

我知道這是醉話，沒敢當真。

 

但某些艱難時刻，這些話還是會風一樣在心間吹過。

 

我本以為，他看我總有一些認真。

 

如今想來，隻覺諷刺。

 

我們隻是僱主和僱員。

 

僱員受傷，僱主隻擔心會耽誤幹活。

 

沒說什麼。

 

我撕開一個創可貼，貼到了胳膊上。

 

4

 

晚自習結束後，教室走空。

 

我這才收起卷子，揉揉額頭，拿起壞掉的鞋子，仔細看著。

 

正入神時候，身後傳來裴臻的聲音。

 

他向來是不在學校上晚自習的，白天課後就離校，聽說在準備出國語言考試。

 

今天怎麼回來了？

 

我恍然大悟，趕緊去扒腳上的鞋子。

 

脫下後，遞了過去。

 

「謝謝你讓我穿到放學，還給你。」

 

5

 

裴臻垂著手，沒有接。

 

教室的窗戶開著，夏日晚風拂進，他身後窗簾翻飛。

 

好看的臉映在冷白燈光裡，聲音沙啞。

 

「就沒有別的想跟我說的？」

 

我搖了搖頭。

 

裴臻突然靠近我，手握住了我的胳膊。

 

「沈夏，隻要你開口求我，我可以更好地幫你。」

 

他颀長的身體籠罩下來，臉埋在了我的頸肩，耳垂那裡傳來酥麻。

 

我身體一抖，低低的聲音傳來。

 

「我不喜歡方琪，俗不可耐，都說她是校花，但她比你差遠了。今天的事……」

 

「裴臻，你幫我已經夠多了。」

 

他話還沒說完。

 

我迅速撤後一步，拉開了距離。

 

裴臻面色微紅。

 

一陣尷尬的沉默後，他笑了，是冷笑。

 

「沈夏，你真是蠢得要命。」

 

轟……

 

繁重的晚自習後，我本就疲憊。

 

聽了裴臻的話，心髒堵得慌。

 

「你再好好想想，」裴臻指著那雙破鞋，厭蠢的表情已經掛不住了。

 

我繼續裝傻：「你是不是介意我穿過你的這雙？那我刷了再給你。」

 

「這次刷鞋不用給錢，」我貼心地補充。

 

糾結了幾秒，還是問了出來：「還有，你最近還需要我做什麼嗎？英語考試有些新常考點，要整理嗎？」

 

我聲音很低，但是字字分明。

 

裴臻徹底無語了。

 

「沈夏，你真是骨頭軟到家，賤慣了。有空好好看看你那雙破鞋吧。」

 

6

 

裴臻在地上丟下了二百塊錢。

 

踩了兩腳後，轉身走了。

 

我收起來了那個鞋底。

 

裴臻，我是軟骨頭，可我不蠢。

 

體測結束我就知道事情不對了。

 

鞋底上的刀痕，我看到了。

 

鞋子怎麼會突然掉底？被人動了手腳。

 

我拿起方琪桌子上那把新出現的篆刻刀。

 

上面有嚴重刮痕，還有一點和我鞋子材質一樣的白屑。

 

中午，我和方琪睡在給走讀生用來午休的臨時宿舍。

 

便是那時候，她拿了我的鞋吧。

 

更惡心的是，這把篆刻刀我見過，是裴臻的。

 

他煩躁的時候喜歡篆刻東西。

 

裴臻說我軟骨頭，可他更好不到哪裡去。

 

他又沒看過我的鞋，怎麼確認是別人幹的？

 

他借給她刀，默許她破壞我鞋子，不就是想看我好戲嗎？

 

方才他在期待什麼——期待我求他幫我、然後上演深情救贖？

 

如果他真的心疼、喜歡我，為什麼不顧我尊嚴，當眾說那些寒心羞辱的話？

 

又為何任由、甚至幫別人欺壓、構陷我？

 

我不會開口向他求助。

 

這件事，我也不會發作。

 

方琪家裡和裴臻一樣，老師很喜歡她，我不要惹來意外。

 

我要確保一月後能心緒平穩地坐在考場，實現人生的第一次攀爬。

 

……

 

撿起地上的錢，我掸掉了上面的腳印。

 

有些晚了，得趕緊回家，不然奶奶該擔心我了。

 

7

 

我的人生，充滿了無常。

 

小時候，爸爸媽媽出車禍雙雙離世，隻留下我和奶奶相依為命。

 

奶奶為供我讀書開著點心鋪子。

 

可她年紀大了，做不了太多，賺的錢供我上學已是拮據。

 

於是，多年前，第一次得知給裴臻幹活可以賺錢時，我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那是我和裴臻的第一次接觸。

 

我們是臨班，一起去寫英語作文比賽。

 

比賽結束後，他過來找我，語氣盛氣凌人。

 

「就是你，上次考了年級第一？」

 

我看著這個好看的男孩子，被問住了。

 

他說的沒錯，我努力後終於考了第一。

 

可跟他有什麼關系？

 

倒是他身邊一個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個小狗腿，跑來問他：「一會兒放學我替你值日不？」

 

裴臻遞給他 50 塊。

 

我眼神都亮了。

 

從此，我憑借快速響應和從不還口的服務態度，變成了他唯一的狗腿。

 

升學後，我們竟在一個班，便更方便了。

 

這招來了嘲笑，也惹來了妒忌。

 

……

 

到家後，奶奶遞來糕點和蛋羹。

 

鋪子很小，破破舊舊，但有一個好處，就是離著學校近。

 

奶奶自己在家我不放心，也是為了省住宿費，我一直走讀。

 

學習累，奶奶每晚都做好蛋羹等我回家。

 

今天收我鞋子的時候，奶奶手抖了起來。

 

「夏夏……」她拿著鞋子想問我。

 

我大口吃著蛋羹：「奶奶不怕，鞋是我自己不小心劃的。」

 

我從褲兜裡掏出錢給她，撒嬌道。

 

「奶奶，明晚想加個雞腿。」

 

奶奶流淚了。

 

8

 

接下來這一個月，離開視線的食物，我從不吃。

 

午睡也不睡了，在教室拼命刷題。

 

這一個月裡，我補好了體測考試，也把那雙又刷幹淨的鞋，連著密密麻麻新整理的考點，給了裴臻。

 

方琪柔著嗓子刻薄著說——好想招聘我去她家當保姆。

 

裴臻和她站在一起，任她笑我，沒再和我說一句話。

 

之後，裴臻和方琪同時消失了一段時間。

 

聽說是去參加特殊通道的招生考試了。

 

我的世界，沉靜如晚自習後的暗夜星空。

 

每晚回家路上，我都抬頭看天，數著日子。

 

今夜，星星格外多，閃動得像指尖擦下的汗水。

 

最後一天了。

 

9

 

進考場前，和裴臻相遇。

 

他破天荒跟我說了句加油。

 

但末了還是忍不住開涮。

 

叫我千年老二、萬年老三。

 

是啊，除了認識他之前那次，後來我一直考不過他。

 

我成績靠前，卻也一直在他身後。

 

裴臻不知道，這是我故意的。

 

我怎麼敢惹著金主。

 

可今天，我渾身積蓄著力量，感覺自己閃著光。

 

沈夏，你的人生，終於不用再忍耐了。

 

考場上，我用盡全身力氣，計算著、書寫著。

 

最後一場交卷完成，整個人完全脫力一般。

 

……

 

倒計時清零後，又度過了漫長的等待期。

 

終於，成績出了。

 

我考了全校第一，也是全市的狀元。

 

鋪天蓋地的祝賀迎面撲來。

 

家裡電話被打爆的時候，門口傳來熟悉的呼喚。

 

裴臻來了。

 

盛夏的蟬鳴有些刺耳。

 

他站在門口，打量著這一方小小鋪子。

 

聲音裡有一貫的不耐煩，卻也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試探。

 

「你好，沈夏在嗎？」

 

10

 

奶奶喊了我一聲。

 

我掛掉 B 大招生辦的電話出來，裴臻正坐在小凳子上等我。

 

見到我後，眼神一亮。

 

「沈夏，好久不見。一起出去走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