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媽，不管學什麼，我大專畢業出來都不一定好找工作，但是我現在對這個專業感興趣，我想自己選。

「而且你不是一直說，我們女的不比男的差嗎？隻要做得好，做什麼都能做出頭來，你做保潔都能做出花兒來呢，有這麼好的榜樣，我不信我在這個行業做不出點成績。」

 

4

 

上了大學後，宋天明和我媽吵了一架。

 

主要是爭論我的生活費該誰出。

 

宋天明說如果全要他出，每個月隻有一千。

 

我在旁邊聽得胸悶氣煩，隻說了句：「你不想出別出，別做這種惡心樣子，我媽養得起我，不行我自己去打工也能活著。」

 

宋天明不知道被什麼刺激到了，調子一下拔得細高：「你這是什麼話！你已經滿 18 歲了，我是你爸，我願意給你出生活費，但你要感恩，你要記住，我不是該給你出的！」

 

「你是她爸，你就該給她出。」我媽打斷宋天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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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你當年出軌非要個兒子，你現在本來也該給她出生活費！我當年說的話還放在這，你但凡有錢，你兒子怎麼花的，我女兒就怎麼花，你敢不給試試看！」

 

宋天明的生意近幾年已經沒有從前好了，原先我還能聽見我媽的朋友感嘆幾句宋天明又混得如何如何好，他和他那新老婆又自駕去西藏了雲雲。

 

我媽撸下一根烤串，嗤道：「新老婆年輕貌美就是不一樣，我和他在一起那會兒，他公司給了三個名額出國旅遊，他屁都沒放一個，帶著他姐姐和外甥去了，根本沒和我們提。

 

「他回來之後我看到相片才知道他去了趟國外。」

 

近些年關於他的風聲逐漸消停了許多，我已經很少能從旁人嘴裡聽到宋天明的名字了。

 

但是偶爾我媽還是會和我感嘆起他的近況來，他年紀大了，以前就一直很有傲氣。

 

現在行業不景氣，他也不得不放下面子來求人，但他哪放得下，一直不鹹不淡地混著。

 

過得也不算不滋潤，隻是肯定不能和從前比了。

 

相比於從前過年過節生日動輒轉賬和紅包，現在的他的確摳摳搜搜的。

 

我媽也察覺到了我對他的反感，試圖緩解我的惡意。

 

「媽，我不是因為你才討厭他的。

 

「我是本來就討厭這種裝逼的人，隻是如果他是別人，這種人根本不會出現在我生活裡，我早把他刪了清淨。但是他和我又有血緣關系，我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討厭的人，我還能和他說上兩句話已經是極致了，你不能強迫我對我討厭的人有什麼好臉色吧。

 

「我現在翅膀硬了，咱們有錢自己活得挺好，幹嘛還要委屈自己？」

 

「他畢竟是你爸。」我媽沒法說服我，翻來覆去，隻能想到這一個理由。

 

「你看在錢的面子上，給他點好臉色嘛，你以後結婚了還能再從他那要點錢出來呢。」

 

「你說的嘛，他是我爸他還能不給錢了？」我無賴道。

 

「那你也是他女兒啊，你也要給他養老的呀。」我媽拍了一下我的手。

 

「我當然會給他養老，我會多多地掙錢。等他老得走不動了，我就每個月按時給他打錢就好了。我算算，到我現在 18 歲，等我畢業了就是 21 歲，我也會給他打 21 年的錢的，不會餓S他的。」

 

我臉上掛著笑，我媽眼見實在無法說服我，隻得嘆氣。

 

5

 

我畢業以後，我當時的戲言成了真。

 

宋天明的生意幾乎低落到塵埃裡，我有時候和我媽打電話，得知他甚至把以前買的一些奢侈品都拿出來變賣了。

 

「我看啊，他是難到一定程度了。」我媽話語間有些唏噓。

 

近些年的生意確實越來越不好做，我媽的保潔公司也沒能繼續開下去。

 

我媽又恢復了老本行，把公司裡幹得不錯的老員工留下，組了一支小隊，接活兒親自幹。

 

隻是她年紀也漸漸大了，總是低頭彎腰打掃衛生，一幹就是一整天，也有些受不住。

 

我勸她少幹些，她卻說宋天明看起來是沒啥指望了，她總得給我攢點嫁妝，要不然以後嫁人了要被瞧不起的。

 

我在電話這頭撒嬌：「你以前還讓我給他點好臉色，讓他給我出嫁妝呢，我要是聽話了還得舔他多少年，最後落得一場空，還好咱一開始就沒指望他，沒虧！」

 

我媽啞然失笑。

 

我畢業後找了個專業對口的工作。

 

實習兩千，轉正兩千五。

 

轉正成功的那天，我給我媽打去電話向她報喜，卻久久聯系不上她。

 

我把電話打去了她合作的阿姨那兒，才知道我媽那天幹完活，下樓的時候摔了一跤，膝蓋上劃了個大口子，深可見骨，住進了醫院。

 

她惦記著我才找到工作，肯定不好請假，於是瞞著不告訴我。

 

我著急向公司請假。

 

我的領導也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我含著眼淚請她批我三天假期，她皺著眉頭看著我。

 

「三天夠麼？我給人事說說，算帶薪假，你盡管去，不用擔心。

 

「我幫你申請一下，給你預支這個月的工資。」

 

「謝謝黃姐！」我感動得不行。

 

後來我和黃姐熟了，我問她公司制度怎麼這麼人性化。

 

她斜睨了我一眼：「你籤了三年的合同，工資兩千五，沒有提成。」

 

「兩千五能幹啥，請幾天假，扣錢最多也就扣個幾百塊，何必在這種小事上惡心人？

 

「你的能力我們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你留下這三年能給公司做多少項目，學得又快又肯加班，那麼幾天假，預支一個月工資就把你套牢了，多劃算。」

 

我們是乙方公司，合約到期後，合作過的一家甲方迅速向我拋出了橄欖枝。

 

月薪一萬二，我當年報志願時在網絡上看見過的那個中位數。

 

我從公司請了假迅速趕回去照顧我媽，和來看望的宋天明撞了個正著。

 

我媽支起身子叫他滾。

 

我也懶得和他周旋，向他點了點頭就算打過招呼。

 

他臉色很難看，我把我媽按在病床上，問她怎麼樣。

 

「沒什麼大事，就是摔了一跤，剛好有塊石頭把腳劃了，你還特意請假回來。」

 

來換藥的護士聽見她的話，戴著口罩臉色嚴肅。

 

「你這個傷還是比較嚴重的，你不要不當回事！

 

「你是病人家屬吧，病人年紀不小了，體檢結果也不是很好，應該是常年勞累積累了一些舊傷，要好好休養。回去之後呢也要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了，久站久蹲都是不可以的。這個膝蓋起碼要休養半年以上，前三個月每個月回來復查一次，後面一年就可以每三個月查一次。」

 

我捧著醫囑頻頻點頭，生怕自己漏聽了什麼。

 

等護士換了藥離開，我去給我媽接水擦擦臉和身子。

 

她來住院，雖然先前有朋友照顧，可總不能像護工那樣方方面面都伺候得很好。

 

還好我來了，不然我媽都得沤成燻肉。

 

我假裝嫌棄她，拿著盆子出去接水。

 

宋天明靠在門外的牆邊等我，看見我出來忙迎上來。

 

我這麼多年了才終於有空正視這個父親，他比我記憶中要年老佝偻許多，鬢邊生出了些許白發，臉上浸染了歲月風霜的痕跡。

 

看來這些年過得很不好啊。

 

我站定看著他，他沉默了兩秒，挺了挺腰試圖站直俯視我。

 

「你怎麼回事？怎麼這麼沒禮貌，看見我都不知道叫一聲爸嗎？」

 

我有點懶得理他，在病房的時候我強裝鎮定，沒有展示出內心的擔心。

 

現在出了病房更沒有心情配合宋天明演什麼父女情深。

 

「有什麼事？」

 

宋天明梗著脖子盯著我，似乎不從我嘴裡聽到他想要的那個稱呼就不罷休。

 

可我偏偏不想如他的意。

 

我已經不是十歲時的那個嘴巴不聽使喚的小丫頭了。

 

現在的我，是新時代獨立自主強大女性——宋嘉儀。

 

「我還要去給我媽打水，你沒事就讓路。」

 

「你就隻知道你媽！你心裡沒有一點我這個爸嗎？」宋天明嗓音大得能把醫院走廊的天花板震塌。

 

走廊上其他病人和家屬都紛紛側目看向我們。

 

「？？？」我不明白是什麼給了他錯覺，讓他覺得他能和我媽相提並論。

 

「如果不是你媽，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會回來？」他的眼神中多了幾絲晶瑩的淚光。

 

我頓時有些無措了。

 

真的很尷尬，旁邊的人的目光更是讓我加倍尷尬。

 

我的腳趾在地板上摳出了幾棟大別墅。

 

見我不回答，他或許將這種沉默誤認為了心虛，加倍地富有感情地繼續說道：

 

「我年初的時候也住院了，做了個大手術，你一點消息都沒有，連微信都沒給我發一條。」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和哽咽。

 

我撓了撓頭，問道：「你兒子呢？」

 

6

 

宋天明的表情一下就變得尷尬起來。

 

他動作很多地捋了捋頭發。

 

我光是站在他對面看著他，就已經感覺渾身難受了。

 

於是我又問了一遍：「有什麼事？」

 

他咳了兩聲：「我聽你媽說你現在畢業了，找到工作了，工作怎麼樣，工資高不高？」

 

這是宋天明第一次找我要錢，我沒有太多警惕心理，點了點頭。

 

「嗯，剛剛轉正，領導同事都挺好的。」

 

宋天明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我最近幾年對你的關心不多，你也不要怪我。現在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我這邊也是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的，不像小時候能有那麼多時間關心你。

 

「但是我畢竟是你爸爸，這麼些年可能是陪你陪得少。可是我自認為自己做得還不錯，起碼我沒讓你和你媽餓著吧，就算離了婚，你們倆也還是好吃好喝地過著。

 

「我的日子也不好過，這麼多年，你的生活費我沒少給過一次，沒短過你們一點吧？」

 

我看著他一臉真誠地回憶過去，貌似掏心掏肺地絮絮叨叨著，心底升起不耐煩。

 

我翻了個很大的白眼，他沒看見。

 

他沉浸在自己的深情回憶中，繼續說道：「你現在也長大了，我是實在沒辦法了，你現在有工作了，能賺到錢了，我也就放心了。

 

「你每個月工資裡給我打個兩千塊吧，我知道你現在才工作，沒什麼錢，我也不要多的，我就要兩千。」

 

圖窮匕見，他啰唆了這麼久，終於露出獠牙。

 

我心裡的火氣騰地一下燒起來。

 

我媽辛辛苦苦去給別人做保潔，腿受傷住院都不願意告訴我，怕耽誤我上班。

 

而這個男人，他說他愛我，天下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

 

我活了二十一年，和宋天明見面的次數甚至能數得出數。

 

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抬起頭平視我。

 

他是來找我要錢的。

 

空氣中的尷尬迅速褪去，我深吸了一口氣。

 

「我沒錢。」

 

「你不是找到工作了嗎，怎麼會沒錢呢？」

 

「我一個月就兩千五的工資，還要租房吃飯，上哪給你一個月拿兩千出來？」

 

他擰了擰眉頭，聽見我這麼低的工資顯然有些失望：「是有點少，怎麼才這麼點，軟件行業的工資不是很高嗎？」

 

「我什麼學歷，能有公司要我就不錯了，我又不是你宋大老板，我有什麼資格挑三揀四的？」

 

「嘖，你這是什麼態度，你就這麼和你爸說話，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爸爸！」

 

我已經懶得理他了，直接推開他往前走。

 

他猝不及防被我撞了一下，更加惱羞成怒。

 

「你給我站住！」

 

他一把拉住我，我一回頭就聽見「啪」的一聲脆響。

 

臉上後知後覺地痛起來。

 

周圍的空氣都安靜下來，四周的人都看著我們。

 

許久之後有小護士匆忙趕來。

 

「幹什麼！醫院裡不許爭執打架！」

 

宋天明梗著脖子叫嚷：「我教訓我自己的女兒有什麼錯，成天跟著她媽，養得這麼沒有教養！」

 

砰——

 

我抡圓了胳膊將手裡的臉盆往他頭上砸下去。

 

我小學的時候就能和嘲笑我的高年級男生打架了，宋天明，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塑料臉盆的質量不是太好，被我哐哐砸了兩下，盆底裂開了。

 

宋天明被我打傻了。

 

小護士連忙擋在宋天明面前，抬手阻止我。

 

旁邊看熱鬧的路人見事態鬧大也紛紛湧過來拉住我的胳膊，阻止我繼續暴起傷人。

 

「我媽怎麼教我，你沒資格評價。

 

「兩千是吧，行，我打給你，算我賞你的。」

 

我在心裡按下倒計時。

 

7

 

「你怎麼那麼衝動！你現在一個月工資才多少，你答應他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