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帶著神色躍躍的喬慈過來,軍禮後笑道:“我是特來向主公借人的。喬小公子校場揚名,一眾兄弟都要與他喝酒結交。不知主公放人否?”
李典是當世能絕對排的上前三的名將。喬慈從前在兖州時就知道他的名字。見他竟然親自來接自己,惶恐之餘,心中也是十分歡喜,千百分地願意親近,眼中不自覺便放出了期待之色。
魏劭看了他一眼,道:“得大將軍如此賞識,還不道謝?”
喬慈忙向李典道謝。
李典哈哈一笑,領他而去。
魏劭望著兩人背影遠去,再一次地,將視線投向了他的兄長魏儼。
從擂臺下來後,他就沉默著。方才雖然和他一道送了徐夫人到此,但他從頭至尾,沒說一句話。
他已獨自離開。
校場的青龍門外,到處都是人。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攢動的人群裡。
……
這一日,漁陽城內城外,熱鬧一直持續到了天黑。
魏劭終於從持續的宴樂中脫開了身,獨自騎上一匹馬,往城西而去。
漁陽城中有限令,為避擾民,若非緊急軍情,不得在街道之上縱馬奔行,違者要受笞刑。
這限令還是魏劭自己在幾年前頒布的。頒布之初,一個輕車將軍犯令,縱馬行於鬧市,被他命人於衙署打了三十軍棍。自此令行禁止,再無人敢犯。
這一刻他自己卻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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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縱馬疾馳,釘了鐵掌的馬蹄如同雨點急促落擊著平整而寬闊的石頭街面,驚動晚歸路人。
路人已經許久沒有遇到這樣的景象了,紛紛駐足,看著一人一馬穿破遠處夜色,如風般從身側疾馳而過,轉眼再次消失在了夜色的盡頭裡。
天色已經昏黑,路人並未看清馬上那個人的模樣,抱怨了幾聲。
魏劭聽不到來自身後的抱怨聲。
這一刻他也渾不在意這些。
白天裡,他幾乎沒吃下去什麼東西,隻喝了許多的酒。一肚子的酒。
他感覺自己渾身滾燙,連腳步也開始踉跄了。
但他的意識依然十分的清晰。
喝下去的酒水越多,他的意識就越發的清晰,引燃在他胸膛裡的那把暗火也燒的越來越大。
他沒有片刻的停頓,越騎越快,最後幾乎衝到了羅鍾坊那扇燈火輝煌的大門之前,翻身下了馬背,朝著裡面疾步而入。
門人從前在街上看到過君侯騎馬入城,對他面貌印象深刻,何況此刻他身上的著裝。一個照面就認了出來。急忙相迎。卻聞到他滿身的酒氣,似乎醉酒而來。又見他神色不善,未免心中驚慌。被魏劭一把揪住了衣襟:“魏儼可在?”
“郡公?”
門人立刻反應了過來,慌忙點頭,領著魏劭往樓內而去。
大堂內的樂妓們見了吃驚,不敢再作樂,停了下來望著。門人爬梯時太過驚慌,一腳踩空,跌了一跤,也不顧疼痛,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樓梯,最後停在一扇鏤花門前,躬身小聲道:“郡公就在裡頭。”
鏤花門緊緊閉著。依稀能聽到裡面傳出婉轉絲竹,中間夾雜著女子調笑的歡聲細語。
魏劭在門口站立了片刻,忽然抬起腳,“砰”的一聲,一腳踹開了門。驚動門邊坐著的兩個樂妓。樂妓驚叫,抱著懷裡琵琶後退,驚恐地望著突然現身在了門口的這個英俊的年輕男子。見他神色陰沉至極,雙目盯著房內榻上的那位貴客。
魏儼正斜斜地靠於榻上,身上衣衫齊整,雙目閉著,似乎醉酒睡了過去。他的面前是張酒案,案上杯盤草草,地上也凌亂倒著幾隻空了的酒瓶,左右各陪一個妙齡女郎,女郎一紅衫,一黃衫,胸乳半露,面頰泛紅,目帶春潮,正說說笑笑間,忽聽門被人一腳破開,吃驚回頭,睜大眼睛望著。屋內嘈聲便靜止了下來。
魏儼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門口的魏劭,神色也無驚訝,隻是慢慢地坐了起來,道:“今日事多,二弟怎會來我這裡?”
魏劭冷冷道:“隨我來。”說完轉身而去。
魏儼出神了片刻,推開了左右兩個女郎,從榻上站立而起,下榻的時候,腳步略微一個踉跄,紅衣女急忙過來相扶。
魏儼推開,自己扶著牆走了出去。
魏劭魏儼一前一後出了羅鍾坊,各自上馬。魏劭在前,往城東方向而去。魏儼在後隨著,出了城門又繼續出去十來裡地,將那座王母殿也拋在了身後,最後才停在了一塊曠野地上。
遠處西邊藍紫色的夜空裡,正慢慢地升起一輪淡淡的上弦彎月。曠野裡四下靜阒,隻有腳邊野草被夜風吹過,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之聲。
魏劭下馬,立於曠野之畔,背影一動不動。
魏儼也跟著下了馬,在他身後停了片刻,朝他走了過去,道:“二弟叫我來此,所為……”
他的話沒有說完,魏劭忽然轉過了身,握起拳頭,一記便狠狠地朝他的面門揮了過來。
魏儼猝不及防,面門遭了重重一擊,血從鼻中噴湧而出,整個人也往後仰去,倒在了地上。他的兩邊耳朵,起初嗡嗡作響,片刻後,才慢慢地恢復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看到魏劭單膝跪在自己的面前,怒容滿面,咬牙切齒地道:“我向來視你為兄長,你也確是我的兄長。世上女子何其多,你為何單單要對她不敬?”
魏儼閉了閉眼,抬手抹去鼻中不斷湧出的血。
魏劭冷笑:“我想了一天,終於有點想明白了。你我雖是兄弟,你應當也是對我心懷不滿吧?故我索性叫了你出來,有什麼話,說個明白,想打,就痛快地打上一架!”
他盯著魏儼。
魏儼和他對視著,呼吸漸漸變得粗重,忽然大吼一聲,如他方才擊打自己那樣的,一拳朝著魏劭揮了過去。
魏劭被他打在了地上,擦去嘴角流出的血,一躍而起,惡虎般地朝著魏儼撲了過來。
兩人起先還你來我往,到了最後,幾乎變成了泄憤般的扭打,下手毫不留情,拳拳到肉,很快就各自受傷。
魏劭被魏儼給壓住了,腹部重重吃了他的兩拳,肺腑痛徹如同移位,怒吼了一聲,整個人翻挺過來,反將魏儼雙手反剪在了身後,牢牢壓制在自己的身下。
他們已經戰了許久,兩人都氣喘如牛,原本接近筋疲力盡了。
但此刻,魏儼卻覺到自己的雙臂被他折的傳來了一陣瀕將骨斷的痛楚。
魏劭的雙目赤紅,猛地曲起手肘,肘端朝著魏儼的太陽穴砸下,就要重重擊落之時,忽然硬生生地停了下來,停在距離不過一寸的上方之地。
他已經感覺到了來自於魏劭的凌厲殺氣,卻無法躲避。他被魏劭死死制住,感到身體裡的力氣已經隨了疼痛在慢慢地流失而去。
他聞到了死亡將近的氣息。
但很奇怪,這一刻,他卻沒有半點恐懼。內心反而覺得異常平靜,如同解脫了般的平靜。
他閉上眼睛,等著承受來自於他的弟弟,也是他的君侯的攜著巨大怒火的最後重重一擊。
但那一擊卻並沒有如同預期中的到來。
他睜開眼睛。看到魏劭慢慢地收了臂,忽然一把松開他。
他立刻撲到了地上。
“此事就此揭過,往後我不會再提,也不會再放心上。我說到做到。二十年的兄弟,往後要不要再做下去,全在於你。”
魏劭大口地喘息著,站了起來,轉身離去。
他的腳步起先有些蹣跚,但越走越快,最後來到馬匹邊上,翻身上馬,縱馬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曠野盡頭。
魏儼一直躺在野地之上,雙眼望著頭頂綴滿了繁星的深藍色夜空,猶如睡過了似的,一動不動。
……
白天回家後,小喬便一直在等魏劭回來。
她知道他今天事忙,即便回來,應該也會很晚。
沒想到才亥時不到,他就回來了。
更叫她吃驚的,是他竟然帶著傷而回來的。額角、唇角都破了,流出來的血有些凝幹,手背也破了。至於身上,一時還看不出來。
小喬從沒見過他這麼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慌忙迎了上去問道:“你怎麼了?怎會這般模樣?”
魏劭定定地望著她,半晌沒有說話,眼神有些怪異。
小喬被他看得漸漸發慌,定了定神,朝他又靠了一步過去:“你到底被誰給打成這樣的?”
魏劭終於道:“我被他給打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小喬一怔,忽然就明白了。心裡頓時一涼。
“不過,他被我打的更慘。”
魏劭忽然卻又微微一笑,望著她慢吞吞地道。
作者有話要說: 卡了下打架,遲了。抱歉。
第66章
小喬錯愕間,魏劭忽然彎腰下去,抬手撐住了腰腹,微微蹙眉,面露痛苦之色。
小喬一驚,急忙上去一把扶住他,正要叫人進來,手腕被魏劭一把反握住了。
“不要叫人知道!”魏劭道,“傳到祖母和我母親跟前,徒增擔憂而已。況且我也無大礙,隻是些皮肉傷。你幫我處置便可。”
小喬和他對視一眼。視線繼而落到他青腫的額、破的唇角、凝著血的手背上。慢慢地呼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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