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五歲那年，我被賣為高官家的姨娘，爹被地主逼S。

 

走投無路之際，我去投奔了抗敵軍。

 

後來，我不再哭，而是拿起槍杆，將槍口對準敵人。

 

1

 

蘇州來的王婆替我尋了份好差事。

 

離鄉背井去遠方，我心有不安。耳邊傳來爹嘶啞的聲音：「當下人能吃飽飯，比爹強。去吧。」

 

他守著那塊田種了半輩子，卻治不好娘的病，也養不活前兩個哥姐。拉扯養活命硬的我，卻飢不果腹。

 

爹年歲大了，脊椎由於長年累月地躬耕，早已經扭曲。他不知自己還能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耕種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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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夕，他摸索著從懷裡掏出一塊烏黑的白布，用麻繩綁得嚴嚴實實，塞進我手心。

 

「我不要……爹，您自己用。」

 

是去年地主收谷子的銀錢，一畝地一年的收成，十五個銀元，還剩下三個。

 

「別哭，你有了好出路，爹養活自己不成問題。等到了汪府，就帶著這籃雞蛋送給汪太太，給主人家留個好印象。」

 

家裡許久未開葷了，平日裡母雞下的蛋，他總舍不得吃，要拿到鎮上賣。

 

卻積攢了一籃子雞蛋，塞在我腳下。

 

隨著船緩緩行駛離岸，從西邊飄來陣陣細雨，銀錢牢牢地被拴在我手心。

 

朦朧的煙雨中，水波蕩漾至岸邊，爹的身影隱匿在高高的水草裡，再也消失不見。

 

雨越下越大，船停靠在岸邊。

 

汪府是蘇州的高門大戶，停岸點就在汪府後門。

 

雨滴落在河裡，又打在石子地上，還從我的肩上滑落。耳畔是滴滴答答的水流聲。

 

我捂緊那籃子雞蛋，踩著帶泥沾水的石子路跑到镌刻有汪府兩個大字的紅木屋檐下。

 

小心翼翼地提拎起鑲金的鐵門環輕敲門板：「請問王婆在嗎？」

 

透過門的縫隙往裡瞧，驀然對上一張帶著眼鏡的儒雅面龐，猶如書頁被風翻動的痕跡。

 

門被他猛地往裡掀開，我也順著涼風跌進他懷中，從頭頂傳來他質問的聲音：「你是誰？來做什麼？」

 

不冷不熱的音調，恰如這江南細雨綿綿，纏綿而微涼。

 

我連忙拉開距離，低垂著眼眸，從下往上打量：「我叫袁純民，是王婆介紹來的。」

 

四目相對的那刻，他眉眼松懈開，閃過一絲驚豔。我緊張得捏緊了手中的籃子，與他錯開視線，愈加將被雨水打湿的狼狽面龐往裡收。

 

「願春明？真是個好名字。」

 

後頭跑來個熟悉的矮胖身影，是王婆。

 

她驚詫地將我拉到一旁，又諂媚地對著方才那個男人道歉：「汪小少爺，這丫頭是從鄉下來的，不懂規矩。要是衝撞了您，您千萬別生氣。」

 

說著，她又似不好意思地笑，笑得很怪異，卻沒有說出口。

 

那時，八字還沒一撇，她還要和汪太太談談我的身價。

 

懵懵懂懂中，王婆便拉著我的手匆忙往汪太太處走。

 

途經很長一條長廊，路上拐彎時路過七八扇窗，匆匆掠過一眼，卻如管中窺，見春暮卉爭芳。

 

長廊圍著水塘，塘邊竹柳彎垂，伴著細雨朦朧，好似一眼望不盡的人間仙境。

 

狹窄的府邸庭院，容納別有一番天地，不單調也不令人察覺它的小。

 

卻忍不住地想：

 

在鄉下見過的竹柳花卉，為什麼會比這裡的大上一圈。

 

這裡的土壤不是更肥沃嗎？照料不是更細致嗎？

 

那些竹柳花卉是原本就長得那麼小巧玲瓏，還是因為舒展不開？

 

又笑著搖搖頭，覺得自己太沒見識。

 

這裡的東西都金貴，竹柳花卉自然也更精致些，不會如鄉下那般粗俗地野蠻生長。

 

2

 

到了汪太太房門前，王婆掏出帕子，擦我臉上的水漬。

 

「這麼水靈靈一張臉，要擦幹淨了見人才行。」

 

我大致是長得不難看的。

 

在鄉下爹從來不虧待我，什麼都緊著我先吃。雖然吃不飽，卻不至於餓到面黃肌瘦，便已經比大多數人強了。

 

我最常見的，是餓到瘦骨嶙峋的骷髏架子，是啃食樹皮野草而腫脹無生氣的面孔。

 

「待會兒啊，你就乖巧地站在那裡，一切交給我，老婆子我定叫你過上富貴日子！」

 

當下人使喚能是什麼富貴日子呢？

 

她領著我進門，先入眼簾的並不是我惦記著的汪太太。

 

視線定格在那桌上擺滿的雞鴨魚肉，肉的香味混雜著江南細雨的青澀，輕輕拂過鼻腔，誘人分泌口水。

 

直到王婆扯著我的衣袖叫我行禮，我才清醒過來。

 

規規矩矩地按王婆教的說辭行禮。

 

「汪太太好，我是袁純民。」

 

穿著白色繡花旗袍的中年女人端坐在紅木椅上，目光直視著我的腳，叫我忍不住將破鞋往後藏了藏。

 

旁邊站著兩個丫鬟，也和她一起在打量我。

 

汪太太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樣，我原以為，她會是那種很保守的官太太。

 

可她卷著一頭蓬松的短發，細柳葉眉，塗著大紅唇，性感卻無諂媚，猶如染上紅墨的白蓮。

 

腦子裡恍然閃過一張相似的臉，很像。隻是少了幾分妖娆，更多了書香的儒雅和清冷。

 

方才王婆喊他汪小少爺，想必他便是汪太太留學歸來的幼子汪景和了。

 

想起爹的囑託，我鼓起勇氣雙手遞上拎著的雞蛋。

 

「汪太太……這是我爹讓我從鄉下帶的雞蛋。」

 

對面沒有接，隻是視線仿佛凝固在我的雙腳，微微皺著眉頭：「是雙大腳？」

 

卻不是在問我，是在質問王婆。

 

王婆扯過我，我手不穩，又太局促，手裡的籃子沒拎住，直直往外飛。

 

松手的那一刻，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兒。剛到主人家的第一天就留下莽撞的印象，日後還不知怎麼活。

 

卻被一隻寬厚的手反握住，又捏住我的肩膀，叫我站穩了來。

 

「娘，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人送了雞蛋卻理都不理。」

 

他對著汪太太說話時，語氣總有一種叛逆的不羈，與他身上的柔和氣質格格不入。

 

汪太太左邊的丫鬟便連忙從我手中接過了雞蛋籃子。

 

汪景和衝著我笑了笑，走到汪太太身邊。

 

「你身邊照顧的人還不夠多嗎？」

 

汪太太並不在意他的衝撞，隻是垂下眼眸解釋。

 

「上次生日宴尾我不是答應給你爹納姨太嗎？這個看起來還不錯，就是腳大了些，老爺可能不喜歡。」

 

王婆慌忙掐起我的臉。

 

「太太，您看這臉，再瞧這身板。還能從哪裡找這麼個清白又水靈的姑娘呢？」

 

姨太?

 

汪老爺今年已經快六十了，和我爹一樣大。

 

我掙脫開王婆的手，兩隻眼睛直勾勾盯著她：「您不是說讓我來打雜嗎？」

 

她跺著腳前進一步，便削弱了我的氣勢，叫我怯懦地往後退。

 

「當下人哪裡有當主子舒服？那一桌子菜是給汪老爺的二太太準備的，可不是給一個打雜丫頭。」

 

肉的香味還在使勁往我鼻孔裡鑽，我忍著眼淚，什麼也沒有再多說。隻是慶幸爹不知道。

 

他走時還叮囑我：「等掙夠了錢就出去找個好人家嫁了。王婆說了，汪府是大戶人家，要臉面，你成婚他們不會不放你的。」

 

要是他知道，就不會叫我來了。

 

「五十塊，您要是答應，我現在就把她賣給您。」

 

汪太太似乎已經有點不耐煩了，隻是不斷地用指尖敲打著茶盞。

 

「翠柳，給她五十。」

 

然後站起來，走到我眼前。

 

她婀娜的身姿挺拔，氣質和舉止都大方，不似年近四十的女人。

 

汪老爺有這樣的美人，又怎麼舍得納姨太。

 

「袁純民太寡淡無味，便賜你春明。老爺近日身子式微，你須好好伺候老爺，叫他春來花明。」

 

春明，不就是汪景和錯聽的那個嗎？

 

若是衝喜，那我倒正應了這些巧合。

 

她拉著我的手，叫我坐下吃飯。

 

「景和，也過來見見你小媽。」

 

汪景和淡雅的臉上閃過厭惡，我不知那厭惡從何而來，就好像這裡的一切，都不合他的眼。

 

可他又不得不是這屋檐下的人。

 

勉強走到我眼前，敷衍地道了一聲：「小媽好。」

 

到蘇州前，我隻在路上買了一個菜包子吃，舟車勞頓早已經叫我的肚子受不住。

 

盯著滿桌飯菜，猶如狼入羊群，抵抗不住桌上的誘惑，頭埋進盤子，好似要將它生吞活剝。

 

耳畔響起那聲「小媽好」時，我也隻是抬頭，帶著些警惕、迷茫、無知。

 

兩雙眼睛再次相對，我已經少了最開始的羞怯與恐懼。

 

他卻像是突然在眼中扎了一根刺般，踉跄往後退，淺灰色衣袍下緊攥的拳頭暴露出不自在。

 

「娘，爹已經老了，她還那麼年輕。現在新法早已經規定一夫一妻，您怎麼能縱容爹討小老婆？」

 

言外之意，是不是想要汪太太放過我？

 

我拿筷子的手愈發緊收，心裡反倒生起矛盾。

 

若是他們真的放我走了，我這輩子，還能吃到這樣的飯菜嗎？

 

當了姨太，我是不是就能寄銀錢給爹，也叫他過幾年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