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說這個話的時候，我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10

 

這四年間，發生了很多事。

 

那晚，我墜樓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直到我在醫院裡醒來，第一眼，便是於小小坐在病床邊。

 

她脖子上的勒痕清晰可見，我知道，那傷痕是要跟著她一輩子了。

 

她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想要抱我，卻又不知該不該抱我。

 

最後，她蹲了下來，在我的手臂上輕輕地點了兩下。

 

很奇怪，明明我們沒有規定過這個暗語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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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清楚地感知到，她想對我傳達的是。

 

「謝謝你。」

 

11

 

出院後，我們一起，幫小小辦了她父親的葬禮。

 

出殯那日，小小默默流著淚，給父親燒去了那份「案情通報」。

 

那上面是這樣寫的：

 

「……兇犯馬某，逃跑後躲藏數日，眼見無處可逃，前往警局自首……」

 

「……歸案伏法，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小小望向了那口棺材。

 

她沉默著，後背開始微微顫抖。

 

我知道，她大概，是又想起了那個晚上的徹骨恐懼。

 

那晚，有些細節，到現在仍使我們毛骨悚然——

 

在我去到她家之前，S寂的深夜，她從睡夢驚醒。

 

她瞥見了男人的身影，走出爸爸的臥室，徑直去了衛生間。

 

男人的手上，有掐破喉嚨時弄上去的血。

 

她很害怕。

 

她悄聲前往爸爸的臥室，想搖醒爸爸，可當她到了床邊，才發現，爸爸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恐懼，直刺靈魂的恐懼。她抑制不住地想要驚叫。

 

然而下一秒，客廳傳來了門被拉開的聲音，躡手躡腳的腳步。

 

那動靜反而警醒了她，她SS咬住嘴巴，甚至咬出了血，硬生生地，把尖叫的衝動給壓了回去。

 

她鑽進了床底，無助地發抖。

 

再後來，便是看見我腳踝上的小狗胎記，出現在床邊。

 

……

 

葬禮上，我坐著輪椅，往火盆裡添著紙錢，後背同樣因後怕而顫抖著。

 

當時，如果我晚到一秒，哪怕隻是晚到一秒……小小已經躺在棺材裡了。

 

「白燁……」

 

這時候，我身邊的小小，冷不丁輕輕叫了我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嗯？」

 

「我可以被你家收養嗎？」她問我。

 

我愣了愣。

 

12

 

她燒著紙錢，低著眼睛。

 

「你沒醒的時候，警察告訴我了，那個男的和我爸爸是銀行的同事，他們，一起貪了很多錢。」她說。

 

「銀行很快發現這筆錢不知去向，開始調查……」

 

「那個男的說，他覺得隻要讓我爸永遠消失，制造出我爸卷款跑路的假象，就可以把他自己撇幹淨。所以才沒用刀，而是把人掐S……」

 

她擦了擦眼睛，「你知道嗎白燁，那天晚上，他是以為我不在家的。我本來，是不在家裡的。」

 

她苦笑了一下。

 

「是啊……原本我被我爸送去姑姑家了，可能，爸爸也預感到什麼了吧……但姑姑不喜歡我，說我是去她家吃白食的，罵我是個女孩斷香火。我受不了，跑回來了。才會……」

 

「現在，她又覺得是我克S了爸爸。」

 

我這才知道。

 

她還在世的親人，已經隻剩下那個姑姑了。

 

火盆裡的火焰，沉默地搖曳著。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小腿。

 

「而且，我要做你的老婆，照顧你。」她的神色裡滿是歉疚。

 

棺木上，四方釘落下。

 

白事先生，唱起了長調歌謠。

 

我在於小小的手臂上，輕輕地點了兩下。

 

我尚不知曉。

 

就是從那一刻起，她今後的人生，被我徹底地毀掉了。

 

13

 

小小最終被我的父母收養。

 

四年來，我親眼目睹了生活對她的摧殘——

 

為了治療我，家裡欠了很多錢。於小小沒得選，在父母忙著掙錢還債的時候，隻有她能照顧我。

 

她放下了書本，在青春美好的年紀裡，成了我的貼身保姆。

 

洗衣做飯；

 

護理我的身體；

 

應付上門要債的人群，偶爾還要兼職補貼家用……

 

她像一朵花，日漸疲憊，日漸枯萎。

 

終於時間來到了，這個 2008 年的秋日。

 

於小小推著輪椅上的我，在樓下曬太陽。

 

一群剛放學的小孩，拍打著籃球，從遠處經過。

 

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用以前的方式來交流了。

 

我的手指，輕輕點了兩下她的手臂。

 

可她麻木的神情，已無法作出感應。

 

她隻是望著那些自由快樂的小孩，出神地望著。

 

「小小……你會恨我嗎。」沉默許久後，我這樣問她。

 

時間磨平了所有思考，她已經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是我哪裡沒做好嗎？」她不安地問我。

 

她的答案狠狠將我揭穿，露出了我那最醜陋的真相。

 

14

 

那天，父母勸她為了我放棄學業的那個早晨。

 

他們都以為我睡了。

 

可是我醒著。

 

我就沉默地躺在那裡。

 

我比誰都清楚，我應該去阻止他們。

 

我應該讓她放下愧疚，我應該告訴她做她自己，而不是因為感激，去做某個人的長期保姆。

 

我……

 

那天早晨，我僅僅隻是捏緊了怯懦的拳頭。

 

如果 2004 年，我S在了那裡。

 

應該，會是一個英雄吧。

 

15

 

08 年的秋日，我身邊的於小小十分慌張。

 

輪椅上的我，不知為何，大口大口地幹嘔著，嘔出了眼淚。

 

那天之後，我患上了一種病。隻要一照鏡子，就會反胃到嘔吐。

 

我痛恨鏡中的自己，拖累了所有人。

 

16

 

秋日的陽光下，於小小輕輕拍打著我的後背，就在那時，我聽見了一個熟悉的旋律。

 

「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不要這麼容易就想放棄……」

 

我愣住了。

 

那是一個小孩，放學回家的路上，哼著這個熟悉的歌。

 

我到S都不會忘記的歌。

 

「喂……你在唱什麼？」我叫住他，怔怔地問。

 

「什麼？」

 

「我問你你在唱什麼？！」我怒吼著，「回答我！」

 

他被我的神情嚇到，「傑倫，傑倫的《稻香》……」

 

「這首歌什麼時候出來的？！」

 

「就上周啊，新專輯……」

 

小孩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

 

輪椅上的我，不自覺地慘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喃喃著。

 

我想起了 04 年的那個夏夜。

 

從電腦裡回蕩出的《稻香》。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

 

隻要找到那個大哥哥，我就還有機會，撥通 04 年的視頻通話，聯系上過去的自己，去修正一切！

 

隻要我能夠找到他！

 

17

 

從那天起，我嘗試了一切辦法：

 

我在網上發布他的畫像，粘貼尋人啟事；

 

我把房間布置成他房間的樣子，防止自己遺忘任何細節；

 

可是……我沒有想到，想要找到一個人，會這麼的難。

 

一日日，一年又一年。

 

我被騙子騙了無數次，卻始終沒有半點線索。

 

那個大哥哥姓甚名誰，現在到底在哪……

 

我像是一棵發瘋的枯木。然而不論我再怎麼不甘心，就是沒有任何進展。

 

任何。

 

……

 

就這樣，時間兜兜轉轉，抵達了 2021 年的夏夜。

 

2021 年，8 月 6 號。

 

於小小去了便利店值夜班，爸媽想來我們租的房子裡照顧我，被我拒絕了。

 

更多的時候，我隻想一個人呆著。

 

我坐著輪椅，坐在房間裡，在那臺舊電腦前發呆，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煙灰缸裡插滿了煙頭，無神地刷著網頁，搜尋著希望渺茫的線索。

 

手機裡，公放著隨機歌曲。一曲終了，一個熟悉的歌聲響了起來。

 

「對這個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繼續往前走……」

 

我愣在了那裡。

 

2021 年，8 月 6 號。

 

晚上，零點整。

 

「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我的整個身體，都開始止不住地發抖。

 

眼前的電腦，卡S在了那裡。

 

下一秒，S機的電腦，爆發出了視頻通話的鈴聲，回蕩在這個安靜的夜晚。

 

那個視頻通話，在我的注視下，自動地接通了。

 

一個稚嫩男孩的臉，出現在了視頻那頭。

 

而視頻裡的我，留著長發，胡子拉碴，滿臉頹靡。

 

坐在我曾經見到過的房間裡。

 

那一瞬間，就連幹嘔的衝動，也被狂響的心跳壓抑了下去。

 

我終於見到了，我想要找到的那個大哥哥。

 

18

 

我和 04 年的自己，就那麼對著沉默了很久。

 

直到。

 

「白燁？」我問他。

 

視頻那頭的我，那個 2004 年的我，煩躁地移動起了鼠標。見無法關閉視頻，他俯下了身。

 

我知道的，他是要直接拔電源。

 

「等一下！你的腳踝上，有一個小狗形狀的胎記，還有！你看《數碼寶貝》的時候會把客廳的門關上，一個人偷偷地看，你怕隔壁的女生嘲笑你幼稚……」

 

他愣了愣，直起身子，「你他媽誰啊？」

 

我心底，閃過了一絲奇怪的感覺。

 

一切，好像都在重演。

 

不……不一樣！

 

我還有機會，修改未來的一切。

 

包括，於小小的人生！

 

 

 

「白燁，以我對你的了解，如果我說了，你會更生氣，咱們沒法聊下去。所以我隻能先告訴你，我們很熟，我並不是什麼壞人。」

 

我拿起了手機，看了一眼，現在是 00：02。

 

於小小的爸爸，已被掐斷了脖子。

 

粗略地扣掉他去到隔壁的時間，我們最多，還有 2 分鍾！

 

再晚，於小小就活不成了！

 

我打開了手機上的計時軟件。

 

19

 

他茫然地看著我。

 

「周傑倫的歌嗎？」他問。

 

「新歌，《稻香》，我手上的是手機。」我語速飛快地說著。

 

「怎麼可能？沒有鍵盤怎麼打電話？」

 

「白燁。」我認真地看著他，「時間有限，我現在撿重點告訴你。」

 

「我知道你很喜歡於小小。但是，今天晚上，會發生一起命案。」

 

「就在她家，就在現在。」

 

還有 50 秒！

 

「如果你要救她，不要拿菜刀，你力氣不夠，水果刀在客廳的桌上。」

 

40 秒！

 

「你會躲在床底下，你會聽見壞人離開了客廳。但是那是假的，他就躲在門外，是故意引你出來的，為的就是盡可能小聲地幹掉你！」

 

30 秒！

 

「在你右手邊，直接拿刀捅過去！」

 

25 秒！

 

「不……不對！」我想起了什麼，語速再一次加快了，幾乎是咆哮，「我們不應該想怎麼對付他！」

 

15 秒！

 

「進到小小家的客廳，立刻把你找到的所有東西，任何東西，用力往樓下的遮雨棚砸！越多越好！越響越好！然後，你要把他往這裡引！這樣小小才是安全的，她才有機會為你們呼救！而我會幫你！」

 

3 秒！

 

「白燁！沒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