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障眼法能遮擋一兩個時辰,但若全天都不出屋子,必然會暴露。幸好招財進寶她們也不敢擔這麼大的罪,一直悄悄地找她,要不然,今日這事就麻煩了。
明華裳也知道丫鬟們受驚了,她沒有反駁,任由丫鬟抱怨。等她覺得丫鬟們的氣發得差不多了,才問:“進寶,你會做乳酪嗎?”
進寶怔了下,心裡又氣又無奈:“娘子,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惦記著吃!”
“那就是會做。”明華裳道,“快去和廚房要筐新鮮的櫻桃,做一大盤櫻桃乳酪,記得不要加糖。”
進寶應下,說:“娘子,都這個時辰了,做一大盤您可能吃不完,不如做一小份,剩下的明日再吃。”
明華裳道:“大的才有誠意。快去,一會天要黑了。”
進寶不明所以,隻能按明華裳的吩咐去做。明華裳是鎮國公最寶貝的女兒,她的要求公府裡沒人敢怠慢,沒一會,廚房就將所有櫻桃都送過來了。
這個時節櫻桃是稀罕物,分到各房手裡不剩多少了。但明華裳隨隨便便就霸佔了全府的份額,沒人敢有意見,甚至廚房還討好地附贈一碟水晶紅豆糕。
明華裳身邊的四個丫鬟分別掌管衣食住行,因為明華裳喜歡吃,進寶便學了一手好廚藝。櫻桃乳酪不算難做,很快,一盤白裡透紅、晶瑩剔透的甜點就準備好了。
明華裳讓招財在盤子四周擺上花瓣,裝點得十分精致,這才提著食盒,親自往前院走去。
招財給明華裳提著燈,喋喋不休道:“娘子,您到底有什麼事找二郎君,等明日再說也不遲,何苦現在出門?”
若是吃喝玩樂、琴棋書畫一類的事,等一天也無妨,但人命案可不能等。更不巧的是,她們走到半路,暮靄中卷起一陣風,風中帶著湿潤清冷之意。
招財急道:“娘子,可能要下雨了,我們快點回去。”
明華裳卻忽然抱緊食盒,往暮色深處跑去:“那更要快點走了,櫻桃乳酪著了水就沒法吃了。”
明華章換了衣服,遣退侍從,獨自待在書房中。他拿著筆,手腕懸直,平穩地在紙上勾勒。
他下筆並不快,但速度穩定,越見胸有成竹的氣度。明華章腦中清晰印出隗家工坊的模樣,他以地上的磚塊為尺,一一將工坊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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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間屋子就出現在他筆下。外面起風了,一陣沁涼的風穿入軒窗,整間屋子都彌漫著湿潤的土香,雨點隨著風落下來,在窗戶上打出噼啪細響。
初春的風已褪去冷意,明華章懶得關窗,他換了筆,繼續完善圖上的細節。不想,屋外忽然傳來黍離驚訝的聲音:“二娘子,您怎麼來了?”
明華裳?明華章驚訝,他擱下筆,沉著臉快步往門口走去。
明華章猛地拉開門,果真在屋檐下看到一個穿著雪青色襦裙的少女。
她頭發被雨水打湿,一绺绺貼在臉上,尤其顯現出少女細膩白皙的肌膚。她懷裡抱著一個盒子,丫鬟正拿帕子擦她身上的水,她聽到聲音,抬頭,那雙眼睛盈盈笑起來,倒映著屋裡的燭火,竟比外面的雨還要湿潤。
“二兄。”
明華章沒想到還真是她,大晚上冒雨在外面跑,她可越來越能耐了。明華章問:“你怎麼來了?”
明華裳獻寶一般提起手裡的食盒:“來給你送吃的!今日買的櫻桃乳酪你看起來不喜歡,我給你做了份新的!”
明華章掃過明華裳手裡的東西,她頭發都被打湿了,手裡的盒子卻一丁點雨水都沒沾,他還以為她護著什麼,原來,竟然是食盒。
明華章不說不笑看著她,他背著光,眼眸顯得尤其幽深。明華裳都有些忐忑了,她都冒雨來了,莫非明華章不願意讓她進門?那明華裳可能得和明華章借一把傘了。
明華裳手舉得都有些酸了,她試探地問:“二兄,你不喜歡吃櫻桃乳酪嗎?”
明華章默默看著她,她到底知不知道晚上冒雨來給一個男郎送吃的意味著什麼?明華章看到她湿漉漉的眼睛,被雨水打湿後尤顯蒼白的臉,最終還是讓開了:“進來吧。”
明華裳終於松一口氣,她將食盒交給僕從,自己提著襦裙進門。幸好她跑得快,衣服沒怎麼湿,明華裳正想著忍一忍就幹了,忽然明華章從裡間走出來,遞給她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月白色衣袍:“這是我以前的衣服,未曾穿過,你先換上試試。”
明華裳瞥了眼一本正經的明華章,再看向他手裡的衣服,饒是她這麼厚的臉皮都有些尷尬了:“不用,我衣服沒湿,一會就幹了。”
“去換上吧。”明華章說,“春寒料峭,最容易得風寒。”
明華裳看著明華章雲淡風輕的臉,說不出話來。他把她當妹妹,擔心妹妹得病,所以讓妹妹在自己屋裡換衣服,合情合理。何況他們還是龍鳳胎,沒人會覺得不對。
但問題是,她其實知道,她不是他妹妹。
明華裳有苦難言,但拒絕明華章的好意反而引人注目,等她身份暴露那一天,明華章想起這些事,說不定會覺得她和蘇家串通好,故意隱瞞鎮國公府。
明華裳隻能裝出雙胞胎妹妹的親昵驕縱,說:“好。二兄你先把櫻桃乳酪擺好,等我出來再吃。”
明華裳輕松自然地接過衣服,抱在懷裡往裡屋走去。明華章的住處很寬敞,比明華裳的屋子還要大,將裡屋門關上,再合上屏風,外面根本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但明華章站在中堂,卻覺得有些站立難安了。明華章將所有侍從都打發出去,關好門窗,走到離裡屋最遠的書房坐著。他刻意摒棄聽覺,不去注意裡面的動靜,然而越避諱,感覺反而越奇怪。
裡屋正在換衣服的明華裳也很尷尬。這是明華章的寢屋,收拾得非常幹淨整齊,和明華裳的閨房比,他房裡的擺設少得堪稱簡樸。明華裳站在空曠中,有一種強烈的被注視的感覺。
她把屏風牢牢拉住,飛快換衣服。大唐女子有穿男裝的風尚,尤其貴族女子,都以女扮男裝為時髦。明華裳對男子的衣著並不陌生,但一想到這是明華章的衣服,雖然他並沒有穿過,明華裳還是覺得全身都怪怪的。
哪怕是幾年前明華章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太大了,肩膀松松垮垮,衣擺也長出一截。明華裳隻能努力把腰帶系緊,盡量讓自己精神一點,然後將自己的襦裙團成一團,躡手躡腳地出門。
明華裳簡直覺得她像來偷衣服的小賊。
她腦海中浮現出這副畫面,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明華章正坐在桌前,聽到笑聲抬頭,便看到了湿發葳蕤、衣襟松散,但顯得極其纖腰雪膚的少女。
還有心思笑,她可真是沒心沒肺。
明華裳接觸到明華章的視線,趕緊閉嘴,端端正正走到明華章面前坐下:“謝謝二兄。”
明華章掃過明華裳身上的衣服,他特意挑了一件沒什麼特徵的外衣,沒想到穿到明華裳身上,卻處處彰顯他的存在感。
明華章有些尷尬地避開視線,垂下眼睛,清清淡淡說:“天黑著,還下著雨,你怎麼來了?”
明華裳短暫地尷尬之後,很快恢復到無我之境,甚至像個社交悍匪一樣反客為主,一連串說道:“因為記掛二兄啊。這是我特意讓進寶做的櫻桃乳酪,一做好我就給你送來了。我還沒嘗過,你試了嗎,怎麼樣,好吃嗎?”
她的話太密,明華章都不知道該回哪一句。他微嘆:“不必。其實我不愛吃甜食。”
“不甜的。”明華裳道,“知道你不愛吃甜,我沒讓進寶加糖。你嘗一個嘛!”
明華裳說著甚至要幫明華章盛,明華章忙攔住她的手:“好,我自己來試。”
明華章夾起一個櫻桃,輕輕放入嘴裡。明華裳熱切地盯著他,見他入口後,激動地湊上來:“怎麼樣?”
明華章點頭,然後才意識到味道。他心裡很無奈,對著這樣的視線,誰能忍心說不呢?
明華裳這下高興了,她拿起筷子,善解人意地幫明華章一起解決:“二兄喜歡就好。今日我為了打探消息,隨便在隗宅旁邊找了個攤子,沒料到他們家的乳酪還挺好吃,我當時就覺得二兄一定喜歡。謝阿兄是二兄的朋友,總不能厚此薄彼,我便給謝阿兄也帶了一份。不過攤子上打包好的,如何比得上自家現做?總算讓二兄嘗到了。”
明華章心裡的介懷不知不覺消散,明華裳同時給他和謝濟川帶東西,並非禮儀性的一視同仁,而是因為謝濟川是他的朋友。
明華章容色靜得像雪,道:“我明白。這是你的自由,你不必解釋的。”
“這不一樣。”明華裳說,“你是我的雙胎兄長,這世上除父親外,我最親近的人。天底下有那麼多男子,但唯有一個二兄,我當然要對二兄格外好。”
明華章指節緊了緊,無法面對這樣坦誠的、不加掩飾的表達。明華裳見明華章不動,熱情地幫他夾櫻桃:“二兄,你快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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