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臉上沾著的爛菜葉還有餿味，我抿掉臉上的水，眼睜睜看著特警帶走她。

「我以為你會求情。」

上層拍拍我的肩膀，我抬眼去看他，發現他眼中和我有著如出一轍的堅定。

「除了勸告外，我們還需要鐵血的手段，如果我心軟放了她，制造混亂的人會越來越多。」

這個國家需要身先士卒的人，但更需要能掌控大局的人。

地震來臨前，上層下了強制性命令，轉移走了受災區的所有群眾。

除了我。

18.

地震前三天，許多城市都成了空城。

地震前十分鍾，我在震中附近發現了一個不修邊幅的流浪漢。

他侃侃而談他的藝術，從他幼年時叛逆挨罵，到他成年後四處流浪搜集素材。

他背上掛著一副巨大的畫像，女子身穿婚紗笑容恬淡，是他的愛人。

「我知道你，你是那個特別厲害的重生人。」

他哈哈大笑，手指摩挲著畫像美麗的臉龐。

「我的妻子，在上次那場特大地震中走了，我們才結婚不足一年。」

他要陪他的妻子，所以不願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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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等地震，我也在等。

高樓大廈劇烈搖晃，鋼筋混泥土鑄就的龐然大物轟然垮塌，碎石從天而降，我背起流浪藝術家就跑。

他從我背上掙脫，一心赴死。

末世前總有種類似的人，相較於活著所受的苦難，死亡反倒一了百了。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聖誕老人，滿足不了你想死的願望。」

我拿身子頂住了垮塌的牆壁，鋼筋自我腹中穿過，把我死死地釘在原地。

藝術家蜷縮在我撐起的空間裡，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他說，那你一定是閻王爺吧。

閻王要你三更死，三更之前就必須給我好好地活。

19.

我是此次地震中唯一的傷亡。

餘震結束後國家又召開了一次會議，我在演講中講述了那個流浪藝術家的故事。

「我們當然可以坦然赴死，為了愛，或者像奮鬥在前線的軍人消防員等，為了大義。」

「但我隻想你們都能活下去。」

我掀開演講稿，上面隻寫了一句話。

——我，雖九死其猶未悔。

20.

你永遠可以相信大國速度。

北方草原上，一棟百萬人級別的基地拔地而起，各城市周邊都圍起銅牆鐵壁，以抵御末日降臨。

我拔掉身上扎的各種儀器，盤腿坐在電視機前津津有味地看。

趁科技樹還沒有被摧毀，研究所加班加點研究我的身體，並研制出了許多代疫苗。

隻是暫時還沒找到抗體。

「距離日食發生還有三天，日食結束後會出現很多高燒不退的人，一定要將他們控制起來集中隔離。高燒不退是轉變的前兆。」

前期的變異人數量並不多，上輩子隻是沒有得到有效控制，人咬人才造成了正常人人數銳減。

各部門緊急出動，在日食結束後的第一時間控制住人群。

我站在玻璃牆外，心情復雜地注視著屋內漫無目的遊蕩的變異人。

不，他們隻是生病了。

21.

我站在高牆底下，看著軍隊送來一批又一批的變異人。

最新一批高燒不退的人慢吞吞下車，眼中了無光彩。

我挨個掃過去。

頭戴紗巾的女子眼神躲躲閃閃，懷中抱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

我看過去時她飛快地低下頭。

「女士，請停一下。」

她條件反射停下腳步，驚慌地抬起頭。

她懷中的小姑娘渾渾噩噩抬起腦袋，小聲喊：「媽。」

女子將小姑娘抱得更緊些，很勉強地對著我笑笑：「怎、怎麼了長官？」

我將她牽到旁邊沒人的地方：「我去給你拿兩顆退燒藥。」

她低下腦袋，不答話。

有的人對變異人避之不及，有的人卻寧願放棄生的機會，隻是為了陪在家人身邊。

我徵得她的同意後抱過小姑娘，掰開她緊閉的嘴。

一排尖銳的牙齒暴露在我們眼前。

懷中的小姑娘看看她的母親，悄悄咽口水。

「她的變異程度已經很深了，隻是不願意傷害你，才一直勉強保持著神志。」

變異人沒有自主意識，卻有著強烈的食欲。

「作為母親，我知道你想陪著孩子，即使自己也變成那副不死不活的樣子。但作為孩子，她更希望你能平安健康。」

我拍拍小姑娘的腦袋，將胳膊塞進她的齒間。

「吃吧。」

血肉橫飛間，女子跪坐在地，崩潰地哭出聲。

「我會照顧好你的家人。」

家人永遠不會是怪物。

22.

我接納了最後一批變異人。

每年都會有人受輻射影響轉化，被送進沿海的高牆內。

如此二十年。

我守了二十年的海，一步未出高牆。

23.

世界各國聯合起來，終於在末世 21 年時發現了巴西雨林裡那塊不停散發輻射的隕石。

一支二十人組成的敢死隊停在巴西雨林邊緣。

我收到消息後急忙趕到，在他們進入雨林前抵達現場。

「你們要炸掉那個隕石，這是件有去無回的事。」

帶隊的隊長是國內的退役特種兵，他爽朗地笑笑，眼中沒有對死亡的恐懼，隻有希冀。

「對，我們知道，但毀掉它, 人類才有生存的保障。」

整支隊伍由不同國家的人組成，他們口中說著不同的語言, 卻同一時間發出了一聲「耶」

「我去，你們立即撤離。」

退伍特種兵搖搖頭，還將我推遠了些。

「大功臣, 你為人類作出的貢獻已經夠多了，再加上我們都是馬上要轉化的人，其實一樣的，你就別操心了。」

他們眼中的堅定灼燙我。

我跟在他們身後, 七扭八扭鑽進雨林深處。

他們有說有笑, 昨天的咖喱牛肉多好吃, 今早早餐沒吃飽，中午飯也沒吃，樣貌格外年輕的男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 好想吃火雞。

也許是感恩節火雞，烤得焦香四溢外酥裡嫩, 配合著感恩節的音樂，像過年。

末世開始後, 人類再沒經歷過新年。

帶隊的隊長沉默了一會兒, 說他想吃媽媽包的餃子。

國人過年都是要吃餃子, 但更重要的是團聚，一家人圍在桌邊, 吃年夜飯看春晚，這是正常人的生活。

是我們的過去, 也會是我們的未來。

爆炸產生的火光如此亮眼，我恍惚間有了刺痛的感覺。

他們湮滅在煙花裡，埋葬在新世紀初。

24.

隕石分散成小塊，輻射也不似之前那般強烈, 我收斂了地上的塵土，裝進隨身背包裡帶回國。

第一批特效疫苗在臨床試驗中獲得了良好的結果，實驗者 1 號腦電波逐漸恢復，人也有了部分自主意識。

我又一次坐在會議室裡，向全世界的人們播報這個好消息。

與此同時，我的身體在緩慢潰爛。

數學考試中我照樣留了半小時發呆。

「（是」好在我帶來了新的希望。

25.

疫苗成功並投入使用的第一年, 我的身體潰爛到難以自主行走。

我坐在輪椅上, 安靜地聽領導人給科研人員頒獎。

「會議的最後，我們要感謝一位小姑娘, 她從一個昏暗的世界走來，帶給我們永恆的春光。」

我愣在原地，身後的工作人員推動輪椅，我急忙拽高毯子擋住臉。

潰爛掉一半留著膿水的臉, 不適合出現在大眾眼前。

領導人輕柔地摘掉我臉上的毯子, 極其自豪地將獎章別在我的胸前。

「感謝她教會了我們什麼叫家國大義，也感謝她帶給了我們綴滿枝頭的鮮花，帶來了廢墟上的太陽，帶來廣闊而遼遠的山河。」

會議室的棚頂緩慢打開,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室內，映在我眼中。

我的軀體在受到陽光照耀的那一刻停止了潰爛。

胸腔裡傳來的震動格外陌生。

怦怦。

是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是全球各地傳來的，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