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不回復，他就追到我公司樓下，不聲不響地站著，仿佛一具沉默的雕塑。

「別再發消息來，也別再跟著我了。」

我走過去，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真的很煩，你和你的小作文都是。」

一切都已經發生，已經無可挽回，現在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歲歲，我什麼都沒有，隻有你，一直都是這樣。」

秦旭的語氣，像是經歷了莫大的痛苦，

「是我忽略了這一點，以為一時的新鮮勝過長久以來的平淡。現在我知道錯了，你要怎麼樣才能原諒我？」

「我不可能原諒你，秦旭。」

我冷冷地說，

「因為你不止辜負了我的喜歡，還有信任。那天晚上我給你打電話，是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你身上，我很感激，也一心一意地喜歡著你。作為回報，你選擇把這件事當作笑談講給談薇聽。」

「你真的，太讓我惡心了。」

我不再看他慘白的臉色，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那天起，秦旭就消失在了我的生活裡。

但我還是會聽說一些關於他的消息，來自薛宸。

他告訴我，被他辭退後，秦旭的事業進行得很不順利，幾次三番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工作。

後來好不容易入職，卻因為方案泄露，導致公司損失慘重，不得不賠上一大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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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互聯網時代，這事傳得很廣，他的信譽受到嚴重影響，未來大概都很難再找到不錯的工作了。

我安靜地聽完，問他：「和你有關系嗎？」

薛宸笑了笑，含糊其辭：「不好說。」

我卻已經懂了。

也許是我真的太記仇，又或者分開的日子還太短暫，心裡尚未放下那些傷害。

聽聞關於秦旭落魄的消息後，我隻覺得快意萬分。

「你也不用覺得自己小氣，有些事本來就是放不下的，也不該放下。」

薛宸喝了酒，跟我講起他和談薇過去的事情，末了，醉醺醺地問我，

「你說，如果一開始我認識的人是你呢？」

我聽出了這話裡的暗示，沉默片刻，轉著手裡的酒杯，輕聲說：「我換工作了，下個月去上海。」

薛宸抬眼看著我：「別告訴我是為了躲我，我感覺自己沒那麼大分量。」

「當然不是。」

我搖搖頭，「隻是想換個地方，離過去這些事情遠一點。」

我媽偶然得知了我們分手的事，專程打來電話，嘲弄地說：

「我就說吧，你跟著那個秦旭，一個窮光蛋，能有什麼結果？周清歲，我不會害你，老老實實回家，我給你安排相親。」

「我不回去了，以後我都不會再回去。」

我垂下眼，對著電話那邊說，「你既然不愛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生下我。」

「你說什麼呢你！周清歲，你有沒有良心——」

在我媽又一次罵人前，我掛斷電話，拉黑了她的號碼。

在上海工作的第五年，我升職了。

這一年我三十歲，在過去的周清歲的想象裡，此時的她，應該已經和秦旭結婚，開啟了一段嶄新又美好的生活。

她抓住虛假的愛，借此來給自己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卻隻是一場徒勞。

春天來臨的時候，我收到一封匿名來信。

拆開來，裡面夾雜著幾篇玫瑰花瓣，和一封手抄的，聶魯達《最後的玫瑰》。

很多年前，我寫過一封一模一樣的信，並趁著學校禮堂大會時，偷偷塞進那個人的抽屜裡。

我想，我知道寄信的人是誰。

那是十六歲的周清歲無法言說的少女心事，長達八年的妄想。

那時候，我太渴望有人能愛我，必須要從誰的身上得到什麼，來證明一些事。

而如今，我一個人走在一條與過去暢想中截然不同的路上。

它不由虛無而不穩定的愛構築，卻以另一種形式，存在得更為堅固。

我回過神，把隨手撕掉的信丟進垃圾桶。

往後餘生，不必相見。

（全文完）

秦旭番外

薛宸的報復來得猝不及防又猛烈。

辭退我和談薇時，他隱晦地把消息傳了出去。但做這一行的都是人精，對他的暗示心領神會。

於是我們再也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工作。

談薇氣急敗壞，在公司樓下的停車場攔了他的車：

「薛宸，你一個大男人，玩這種手段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就算我們分手，難道不能好聚好散？」

車窗落下，薛宸坐在車裡，衝著她冷笑：

「好聚好散，你也配說這種話？這麼多年，你想要什麼我沒有幫你達成，你給我的回報，就是在我眼皮底下和別的男人搞在一起？」

談薇臉色灰敗，卻依舊嘴硬：「就算我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難道你就一點舊情都不念？」

「談薇，你是不是忘了，我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你和秦旭親密無間的照片我也不是沒有，再來騷擾我，我不介意放出去給大家欣賞一下？」

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失去耐心似的關上車窗。

最後一秒，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我的方向。

我站在原地，看著談薇目光怨懟地衝過來，聽著她嘴裡罵罵咧咧的抱怨，看著那張神情猙獰的臉，忽然有一絲恍惚。

這些天，我總是去找周清歲Ťŭ̀₀，自然也知道薛宸那個眼神的含義。

他對她起了興趣。

不是兩個受害者之間的相互取暖，是他單方面地，對她產生了好感。

周清歲呢？

我其實不知道她對薛宸究竟是什麼樣的想法。

但對於我，她應該是恨之入骨吧。

曾經在我眼裡無趣、懦弱又平凡的人，在離開我之後，好像一下子變得光彩奪目起來。

其實從一開始，我甚至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隻是在某個跑操結束的課間，突然在抽屜裡發現了一封情書，落款是三班的周清歲。

其實時至今日，我已經不太記得那封信的內容，隻記得她的字寫得非常漂亮。

情書收到第七封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開始不自覺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

課間操，她穿著校服，一個人走在人群的末尾，不知道為什麼，和身邊那些無憂無慮的少年少女比起來，看起來總是不太開心。

直到我們在一起之後，我才終於知道原因。

——因為這世界上，沒什麼人愛她。

那個暴雨的夜晚，把我從熟睡中喚醒的手機鈴聲。

接起電話時，我尚且帶著幾分被打擾睡眠的怒氣，卻在聽到她小心翼翼的抽泣聲，一瞬間心髒抽緊。

我是真的喜歡她的，至今我仍然這麼覺得，隻是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太過漫長，而這長久的時間裡，絕大部分日子都平淡又無聊。

我想，我的人生不該是這樣乏味的。

也就是這個時候，談薇出現了。

她是學校裡最漂亮的女生，從大一起就是萬眾矚目的對象。

我知道她有一個男朋友，叫薛宸，大我們一屆，如今創業的公司已經初具規模。

那天下午答辯結束，周清歲在學校門口等我，不知為何，我有些抗拒見她，於是慢吞吞地走在人群最後。

談薇忽然湊過來，笑盈盈地問我：「秦旭，你有收到合適的 offer 嗎？要不要……進我男朋友的公司啊？」

鬼使神差地，我跟著她，進了薛宸的公司。

其實也不是沒有更好的公司給我發 offer，隻是那幾天我總想起談薇。

哪怕是在和周清歲約會的時候，我也總是出神，然後想到那雙含笑的、仿佛別有深意的眼睛。

似乎意味著某種昭然若揭的暗示。

我送她一大捧花，把周清歲曾寫給我的詩送給她，在她和薛宸吵架後什麼也不說，默默地陪著她。

她和周清歲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落落大方，美豔動人，似乎想得到她的一眼青睞，都需要耗費極大的心神。

可是越困難，我反而越覺得有趣。

因為相對Ţŭ̀⁺於唾手可得的陪伴，那些求而不得的，總是額外珍貴。

有幾天我生了病，周清歲擔心得要命，因為我們不住在一起，就反反復復在手機上叮囑我吃藥。

後來她下班，甚至追到公司樓下來，給我送藥，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話。

可我隻覺得厭煩。

那天晚上，談薇在小會議室的窗邊，轉頭衝著我笑：

「秦旭，你可真不是個東西，人家那麼喜歡你，把你當作生命中的全部，你卻背著她勾勾搭搭。」

難道你不也是一樣嗎？

我這樣想，脫口而出的話卻是：「因為除了我沒人愛她，連她媽也因為她在繼父面前言行不端，把她趕出去了。」

然後怔住。

原來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想的。

那個雨夜我救了她，我把她帶回了家，在她感激又滿是愛意的眼睛裡，我感受到了一種罕有的優越和被需要。

其實這個世界上，隻有她需要我。

隻是她表現得太過溫馴和包容，似乎我做ţũ₄什麼都能被原諒。

以至於時間一長，我幾乎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大學開學後，我買了東西去找我爸。

他已經再婚了，繼母來開的門，隻是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就把東西都扔了出來。

我坐在小區的長椅，漠然地盯著眼前的風景。

而她追過來，小心翼翼地抱住我，在我耳邊低聲說：「別傷心，你還有我。」

「秦旭，我們會有很好的未來的。」

這是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堅信的。

但我的想法，早就變了。

或者說，在這段漫長乏味的戀愛裡，我需要一些不同尋常的調劑。

因為那個夜晚發生的事，哪怕在一起這麼久，除了接吻之外，我們甚至沒有更親密的接觸。

談薇不一樣。

和她的關系，夾雜在這段戀愛的間隙裡，帶著某種洶湧又隱秘的情潮。

我既覺得刺激，又覺得興奮。

那天在冰島的極光下，我和她都喝了酒，薛宸又恰好不在。

ţũ̂₀眾目睽睽下，她醉醺醺地靠過來，盯著我的眼睛：「想不想試一下，更刺激的？」

極光落在她眼睛裡。

有那麼一瞬間，我的確想到了周清歲。

她對這種自然綺麗的風景，有種執著的迷戀，在沒有遇到談薇之前，我的確是想過，未來有一天，一定要帶她來看。

大概是我的走神引起了她的不滿，她捧著我的臉，不滿地吻上來。

「和我在一起還不專心，難道在想你那個無聊的女朋友？」

薛宸的聲音也是在這一刻響起來的。

「談薇。」

我猛地轉過頭，看到他冰冷至極的神情，「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你們做得太蠢太明顯，一直以來都早有預兆，我裝聾作啞地當作不知道，隻是顧念這些年的舊情而已。」

他說完，目光又轉向我，嘲諷地笑了笑。

「裝得那麼像，我還以為你是真的愛你女朋友呢。」

他轉過身，一臉厭棄地離開了。

談薇明顯有些慌亂，但還是說：

「有什麼大不了的，他那麼離不開我，現在說這種話，以後還不是得回來求著我和他在一起。」

像是為了示威，她挽著我的手臂回了酒店。

然而我沒想到，薛宸竟然叫來了周清歲。

房門被敲開的一瞬間，我看到她滿是憎惡的神情，心跳幾乎停止。

曾經愛我至深的人，當著談薇Ṭŭ₇的面，撕開我血淋淋的傷疤。

那個瞬間，我像是突然從幻想裡驚險刺激的、不平凡的人生中清醒過來。

一直以來，並非隻是我對她單方面的拯救。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對我的需要，也救贖了我。

但一切都已經晚了。

我和她見過了彼此最落魄不堪的一面，也以為能互相扶持著走到人生的終點。

是我的自以為是，毀掉了一切。

回國後我追在她身後，竭盡全力想要挽回，但終究隻是徒勞。

而因為我，薛宸就這樣陰差陽錯地進入了她的生活。

同為男人，我當然看得出他對她的興趣。

那天，我像個卑微的可憐蟲跟在他們後面，看著她上了薛宸的車，看著他們一同進了酒吧，看著薛宸好整以暇地在她面前炫耀著他對我的報復。

她垂下眼笑了笑：「活該。」

我無法忽視，那一瞬間心頭湧上的強烈痛楚。

曾經將我視作唯一救贖的周清歲，如今已經厭憎我至極

再後來，我的事業幾乎毀於一旦，連同人生一起，看不到未來的光亮。

薛宸並沒有念及絲毫舊情，談薇的下場似乎與我一般無二。

我隻是經常還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周清歲，想到很多年前，她的某一個生日，我專門去買了她想吃的堅果蛋糕回來，而她雙手合十，虔誠許願：「希望我和秦旭的未來能一直幸福。」

我看著她：「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就笑嘻嘻地來挽我的胳膊：「心誠則靈嘛。」

果然如此。

她帶著一顆真心，所以即便離開我，人生依舊光明燦爛。

而我從此，一敗塗地，不得善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