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有些坐立難安,但她還是強行讓自己冷靜。
外面的夜已經很深了,來喜見她面露倦色,道:“你懷著身子,已經熬了這麼久,還是先去休息。這次神策軍的兵力很充足,控制住外面的局勢隻是需要時間,不要擔心。”
秦艽苦笑了一下,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你是擔心太子?”
秦艽沒有正面回答他:“來喜哥哥,你能不能讓你手下的人試著找一找太子貼身之人,也許他們知道太子的下落。”其實她想說影一,卻不知為何含糊了。
來喜沒有拒絕,點頭道:“現在外面亂成這樣,誰也不認識誰,一切隻有等到天亮再說。”
秦艽也知道外面亂成這樣,要想找到特定的某個人很困難,隻能心亂如麻地點點頭,站起來打算回寢宮休息。
“那你呢?”她頓了頓腳步問。
“我今晚是沒法休息了,外面的事情還很多。”
秦艽沒再多說,轉身離去。
來喜看著她的背影,目光晦澀,他並沒有發現秦艽出門時,借著轉身看了他一眼。
“情況怎麼樣了?”丁香問。
秦艽搖了搖頭,道:“局勢還不太明白,不過有神策軍的人在,混亂應該馬上就會結束了。”知道丁香想問的其實是九皇子,她又道:“你別擔心,九皇子應該沒事的,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與宮怿一樣,九皇子也是下落不明,秦艽猜測他是不是藏在什麼地方,說不定已經不在宮裡了,顯然這種說法安慰不了丁香,隻會讓她更亂。
秦艽去床榻處看了看,幾個孩子已經睡了,甯兒臉上還有淚痕,讓她看得心疼不已。可現在她實在沒功夫去關注這些,各種雜七雜八的念頭在她腦子裡浮現,讓她的頭鈍生生的疼。
“秦艽,你還是去睡一會兒吧,再熬下去,你受得住,肚裡的孩子受不住。”阿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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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看著她,也是同樣的意思。
秦艽覺得自己確實要休息一會兒了,她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來讓她認真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回了寢殿,玉蝶端了一碗湯餅來。
明明就是很簡單的湯餅,是用羊肉湯所做,上面撒了些蔥花。秦艽最近胃口一直不好,也吃不下油膩的,卻在這時候胃口大開,將一碗都吃完了。
她想是肚裡的孩子在體諒她,讓她不管再怎麼樣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
“外面的蛇陣撤嗎?”
阿朵端了一盆熱水來,服侍秦艽擦手淨面。溫熱的水汽襲上她的臉頰,明明不冷,可臉頰卻是木木的,她猜測是在外面冷風吹久了。換了帕子,又捂了下口鼻,她感覺舒服多了,長出一口氣。
“暫時先別。”
阿朵頓了頓,沒再問什麼,隻是攙著秦艽讓她躺下,又給她蓋上了被褥。
“阿朵,你也去休息會兒。”
“你睡吧,別管我,我困了自會休息。”
和阿朵相處這麼久以來,秦艽知道她不是矯情的性子,就沒再多說。被子裡放了湯壺,散發著暖暖的熱氣,秦艽用腳攏著那湯壺,腦子裡還是亂得厲害。
她去想元平帝給她遞消息的事,想自己所想是不是還有什麼遺漏,又想宮怿現在怎麼樣了,到底安不安全,她該怎麼去救他,才能不會行差踏錯,影一呢,為何至今沒有消息,她想了很多,越想越心浮氣躁。
隱隱的,響起一聲嘆息。
她感覺有人掀了帳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是阿朵。
“秦艽,你不信任他?”
她沒有睜眼,她知道阿朵說得是誰,她沒有讓阿朵撤掉蛇陣,其實就是不信任的一種表現。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偏偏就這樣了,事實上她現在根本不知道該信任誰。
“不信任是對的,我們的耳目受阻,隻能對一切事物都保持懷疑。你安心睡,甯兒頡兒那裡我讓大山看著,養足了精神再說其他的事。”
隱隱的,秦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然後她就睡著了。
她雖然睡著了,卻做了很多夢。
夢裡無一例外都是亂象叢生,有的是她死了,有的是宮怿死了。後來她又做了個夢,夢裡的一切都非常清晰,不再是模糊的黑白,而是有顏色,有味道,她甚至能嗅到彌漫在空氣裡的那股血腥味和焦糊味。
她覺得這一切陌生而又熟悉,直到看見寧王一身鎧甲出現在她面前,她才想起那個被她後來覺得是她上輩子的夢。這個夢就像她曾經做過的那樣,可她最終卻沒有死,而是被救了回來。
新皇登基,她因傷重,即使被救了回來,身子卻大不如以往,沒辦法再做尚宮。就在她以為自己可以被放出宮時,新皇卻將她封了妃,將她收入後宮。
她想這是憐憫?
雖然很久以前兩人有過那麼一段回憶,可彼此都知道那不過是一場戲,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局面,秦艽才知道六皇子是最終的贏家,他花了十幾年,和先帝合伙布了個彌天大局,騙了所有人。
而那個時候,她其實當自己是死了一次的,死了一次的人總是要通透很多,偏偏就在她放下執念時,他卻弄了這麼一出。
彼時,她是厭倦的,厭倦這些謊言和虛假,厭倦這些因為權力產生的醜惡,厭倦宮裡的一切。
可活著是人的本能,那就活著吧,不能當尚宮,隻能當妃子,不能出宮,隻能留在宮裡,其實都沒什麼,無所謂哪樣。
新皇的脾氣很怪,直到這時秦艽才發現自己其實並不了解這個人,她腦子裡對他的印象,都來自於她的想象,可能他是她進宮以來,最初的溫暖,所以她美化了他,當現實真實在自己面前展開,她才發現他就是一個人,很普通的人。
他的脾氣總是陰晴不定,動不動就對她甩臉子。
宮裡的人都說她是他最寵愛的妃子,可實際上秦艽一點這種感覺都沒有,雖然他後宮裡就隻有她這麼一個妃子。偶爾她也聽說前朝那些大臣鬧得很厲害,說她禍國殃民狐媚惑主什麼的,但他很專斷獨行,大臣們拿他沒什麼辦法,她也懶得去細想這個問題。
就這麼過去了好幾年,期間發生了很多事,她似乎也終於覺得他是寵愛自己的了,可那個時候她的身子卻越來越不好了。
中間她還是給他生了兩個孩子,一胞雙胎,不是因為其他,而是他身邊一直隻有她這麼一個妃子,似乎所有人都覺得她有義務不讓他絕後,那就生吧。
夢到最後已經很模糊了,她隻知道她後來還是死了,臨死之前他的臉難看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的,她卻松了口氣,因為一切終於可以結束了,他似乎在她耳邊喊了句什麼,她卻沒有聽清楚。
……
秦艽隱隱聽見有人喊自己,悠悠醒來,才發現自己是在做夢,出了一頭冷汗。
阿朵聽到動靜走了過來。
“有影一大人的消息了嗎?”
阿朵搖搖頭:“我們的人出不去,來少監那邊說依舊沒有消息。當時甘露殿守衛並不多,殿下帶的人都聚在甘露殿,叛軍主力攻打那裡,會不會?”
秦艽知道阿朵的意思,會不會都死了。
“不會,至少影一大人肯定不會死。”
“也許他受傷了,在哪躲了起來。”
秦艽坐了起來:“外面天亮了嗎?”
“剛亮。”
“你讓人把蛇陣收了,叫玉蝶來服侍我起身。”
阿朵沒有說別的,點點頭出去了。
很快玉蝶幾個就來了,一夜過去,她們也憔悴得厲害。更不用說跟著她們一同來的其他宮人,都是驚魂未定。
秦艽洗漱更衣後,去了偏殿,丁香和幾個孩子都起了,正在用早膳。
“先來吃些東西,什麼事也得吃飽了再說,你別忘了你肚子裡還有一個。”丁香憂心忡忡說。
秦艽靜下心吃飯,甯兒和頡兒也都很老實,等吃完後,甯兒才倚在她身側問,是不是爹不見了。
“誰說的,爹爹隻是辦事去了,辦完事就回來了。”
這種說法也不知瞞沒瞞過兩個孩子,但她現在隻能這麼說,幸好甯兒和頡兒都還聽話,倒也沒再鬧著要爹爹。
用完膳,秦艽想出去,卻被人攔下了。
是神策軍的人。
說現在叛軍還未完全清理幹淨,為了太子妃的安全,暫時不能出去。秦艽隻能耐心等,期間她又嘗試過兩次,依舊如此。
她終於惱了,問來少監人呢,這些兵士們也說不清楚,隻說收到的命令是禁止人隨意出入,
直到天色大亮,來喜才出現。
他似乎一夜沒休息,面色可現倦容,卻眼神清亮。
“陛下駕崩了。”
隻這一句話,就讓秦艽愣在當場。
來喜揉了揉眉心,道:“這個消息沒有傳出去,叛軍還未確定是否掃蕩幹淨,那些娘娘們又鬧得不可開交,康王蜀王聯合了一眾大臣鬧著要面聖。但在太子還未找到之前,一切都隻能隱而不發。”
“有太子的下落了嗎?”
來喜搖搖頭。
秦艽沒有說話,隻是抿著嘴角。
來喜看了她一眼,道:“齊王歿斃,吳王和趙王、寧王被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找不到太子,該怎麼辦?”
“找不到太子?”秦艽倉促笑了聲,聲音突然低了下來,“來喜哥哥,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來喜嘆了聲:“我希望你能明白,以你目前的身份,不該婦人之仁去想其他問題,而是該考慮如果真找不到太子,你又該怎麼辦?和內監頂多隻能擋住一日,若是這一日內還找不到太子,你知道你會面臨什麼處境?”
不待秦艽出言,他又道:“陛下駕崩,齊吳趙寧大逆不道,太子又下落不明,往下順延就是康王蜀王和九皇子他們。國不可一日無君,一旦宮門大開,勢必要選立新君。小皇孫沒有被立為皇太孫,他和幾位皇叔相比,到底年紀太小,恐怕那些大臣們不會答應認他為帝,所以你要明白現在該是你替小皇孫拿主意,如果你真想,我可以幫你的,小艽。”
秦艽看著他,他目光清亮,一如既往。
可她卻克制不住顫抖了起來,因為他眼裡有一道光,那道光是什麼,她明白。來喜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讓她做下決定,現如今宮裡被他和和內監把持,可以輕而易舉地決定未來的大位繼承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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