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了掀眼皮。
「那不就得了。」
他的意思是不會對我動手。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相信他說的話。
見話題岔遠了,我把桌上的十塊錢,又往前推了推。
或許是我對我爸被打這件事太過淡然,抑或對向打我爸的人求助這件事又太過執著。
他詫異道:「不恨我?」
「恨。」
「恨你怎麼沒把他打死。」我想都沒想。
對面的人猛地被嗆住,咳了好幾聲。
他捏著杯子。
「不是,你想讓我怎麼保護你?」
「把我爸打死。」
一半氣話,一半真。
他水也不喝了,直接把杯子放桌上。
「人不大,路子倒挺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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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沒底,隻好退而求其次。
「那把他打殘也行。」
他揉了揉眉心,沒好氣道:
「這活接不了。」
本來就沒抱多大希望。
但是當聽到否定答案時,還是會失望。
心慢慢沉了下去,感覺上氣不接下氣,頭也發暈。
視線漸漸模糊。
下一秒,我就向前栽了過去。
隱約落入一個倉促的懷抱。
男人氣極反笑。
「媽的,一大早遇上碰瓷的了。」
7.昏昏沉沉。
好像睡了很久。
鼻息間是消毒水的味道。
嘴角涼涼的,似乎不腫了。
右手被溫暖的掌心輕輕握著,莫名有幾分憐惜的意味。
耳邊是男女的低語聲。
「死小子,人小孩兒暈倒有一半是你嚇的。」聲音帶著責備。
「我簡直比那竇娥還冤。」男人聲線懶散。
「冤什麼冤?人醫生剛剛怎麼說的,高燒、情緒過激、長期營養不良加低血糖,前兩個你敢說跟你沒關系?人都快燒熟了,你擱那東拉西扯的。」原本溫柔的女聲陡然高了八度。
像是氣不過,掌心動了動,女人起身給了男人一重捶。
「嘶。」男人故作痛呼。
隨後熟悉的氣息靠近,我的右手又被溫熱穩穩託住。
「你不知道我剛剛給她換病號服,那身上啊,瘦瘦巴巴,全是青紫,沒一塊好肉。」耳邊的聲音頓住,有些哽咽,「這小孩兒,受老罪了啊。」
男人散漫的聲線收斂,倏然多了幾分凌厲。
「媽的,唐世國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老畜生,親閨女都下得了狠手。
「早知道那天真弄死他得了。」
「周海晏!你安穩點行不行?」
似乎是觸到了雙方的禁區,兩人對峙中都沒開口。
一時間,病房裡安靜得過分。
冰涼的藥水順著右手背上的針頭,漸漸融入體內。
原來他叫周海晏。
模模糊糊中,我想到一個詞:
河清海晏。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國泰民安。」
李老師誇過我名字取得好。
周海晏,他的名字也好。
他爸媽一定很愛他吧。
我的名字是我出生那天,我媽讓我爸取名,他不耐煩地隨手指了指田埂旁的小河,說水挺清的,就叫唐河清。我媽也就這麼答應了。
直到遇到了李老師,經過她的解讀,我才知道一株野草也能開出花。
耳邊的聲音慢慢變得朦朧。
藥力作用下,我又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家長按一會兒,別出血。」
最後一瓶點滴打完了。
護士拔完針,對著身旁站著的男人招呼。
周海晏隨手拖過一張凳子坐下,粗糲的手指按壓上手背的膠布處。
力道不輕不重。
我伸手往回縮了縮,想說我自己來。
一開口,喉嚨幹澀帶著苦意,嗓子啞得像隻失音的鴨子。
他按住我的手,從床頭桌端過一個紙杯遞給我。
「你可歇歇吧,嗓子被炮轟了一樣。」
「......」
無法反駁。
我用左手接過。
抿了口,水溫正好,甜滋滋的。
是糖水。
我慢慢眨了眨眼,將糖水在嘴裡含了會,才咽下去。
房裡就我和他,不知道說什麼。
我隻好低頭有一口沒一口喝著。
過了一會兒。
男人見時間差不多了,松開手。
「等下帶你去拍個片子,檢查耳朵。」
我下意識抬眼搖頭。
不用。
我存錢罐裡的錢,勉強能付得起輸液的費用。
至於檢查,那太貴了,我支付不起。
嗓子失音說了半天,兩人大眼瞪小眼,迷瞪瞪的。
我這才想起來。
於是用手比畫,手語唇語並用,就怕他看不懂。
結果他尋思半天,皺眉:
「不是,你擱這演啞劇呢?啞嗚啞嗚的,看不懂。」
我急了。
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交錯搓了搓,指了指我自己,擺擺手,再指向他。
這應該夠清楚了吧,我說我沒有錢給他。
見他恍然大悟,我松了口氣。
他:「你說要把你的心送給我?然後又不想送了?」
我一噎。
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這個理解好離譜哦。
「行了行了,你小子別逗人小孩兒了。」
門被打開,那個熟悉的女聲走了進來。
是周海晏的媽媽。
早上匆匆一面,沒能看清。
兩人的五官其實很像,但是她看起來就很婉約柔和,不像周海晏,兇巴巴的。
她沒好氣地把周海晏從凳子上擠下去。
逗我的?
我趁機偷偷看向他確認。
男人轉開眼,摸了摸鼻梁。
「......」
什麼嘛,還真是。
周阿姨把手裡的保溫桶放到桌子上,打開。
一股米粥的清香瞬間飄蕩在整個屋子。
她探了探我的額頭,笑道:
「來,剛退燒,喝點清淡的,等好了咱再吃大魚大肉。」
我看著面前燉得軟爛的白粥。
一邊咽了咽口水,一邊又面帶歉意地搖頭。
我沒什麼能回報給他們的。
我擁有的東西太少了。
「一天沒吃飯怎麼行?乖,聽話。」
我低著頭摳手不說話。
她嘆了口氣。
轉頭,一巴掌就拍向周海晏後背。
聲音大到我猛地一震。
「都是你小子,人小孩兒肯定又被你嚇的。」
「......」
周海晏神情無語又麻木。
「行行行,是我是我。我身上背的鍋,都可以用來炒菜了。」
「她不吃粥,你就吃不了兜著走。」
周阿姨努嘴向我示意。
「清清,我揍他了。」
周海晏嘖了聲。
端起邊上的碗。
拿勺子攪了攪,俯身壓近。
鋒利的眼睛裡帶著幾分違和的乞求。
「祖宗,吃吧,我倆無冤無仇的,再讓我挨兩下你心裡過意得去?」
「......」
我沒忍住笑出聲。
接過碗,一口一口吃著。
「慢慢吃,不急。」
可能是粥太燙了。
燙得我眼眶灼熱。
淚水從臉頰滑落至嘴角,鹹溜溜的,我用力想憋著卻怎麼也憋不住。
我怎麼會不懂他們的用心呢。
我家隔壁就這麼哄四歲小孩兒吃飯的。
可我早就不是小孩兒了。
就算是小孩兒的時候,我媽也沒這麼哄過我吃飯。
我爸討厭女孩,他不讓我上桌吃飯,所以我從來都是夾些菜自己到角落裡吃。
肉夾了兩塊,他的筷子就會打到我手上,說我貪嘴自私。
飯盛得滿了,他的巴掌就會落在我臉上,說我好吃懶做。
我每次吃飯都是狼吞虎咽,害怕吃得慢了,下一秒碗就會被我爸摔碎而沒得吃。
我媽以前還和鄰居誇過我,說我從小吃飯就不用人愁,像小豬一樣。
她啊,從來都隻看得到自己想看的。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落下。
怕他們發現,我忙低頭,就差把臉埋在粥裡。
我以前真的不愛哭的。
男人拽著一包抽紙,要給又不敢給。
吞咽了下,聲音緊繃。
「媽,這回應該是你粥熬得不行。」
「......」
8
我把粥喝完的時候,眼淚也終於止住了。
「好喝嗎?清清。」周阿姨眼神期待又忐忑。
我展開笑容,重重點頭。
她舒了口氣。
轉頭又給了周海晏一重捶。
「死小子,老娘做飯什麼時候失手過。」
「......」
周海晏捂著胳膊,眼神幽怨。
我忍不住揚了揚嘴角,意識到這樣不好,又很快壓了下去。
男人視線意味不明掃過。
「......」
周阿姨去衛生間接了盆水。
回來帶著熱氣的毛巾,柔柔擦過我的臉,在雙眼處多敷了會。
「哭成這樣,怎麼還是隻漂亮的小花貓呀。」
我抿了抿唇,耳尖紅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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