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便給他們兄弟二人讓開路,說好像有人昏了過去。柳弦安一路小跑,叛軍也圍了過來查看,昏迷者是一名老婆婆,雙眼緊閉,渾身發燙抽搐,柳弦安取出銀針暫時替她止住驚厥,而後便道:“得趕緊找個清靜通風的地方,城裡都有什麼藥?”
“你們幾個,站到前頭來。”叛軍首領雖看著兇神惡煞,但也沒多做為難,指揮著讓他們插到隊伍最前頭,又粗略問了幾句,便放進了城,隻叮囑在治完病後要補登記。
阿寧剛一進城,就被驚了一跳,三名護衛中有一個叫周毅的,見到眼前這破爛景象,也道:“還當城裡是什麼好地方,現在看來,與難民營也沒什麼區別。”
街道兩旁、屋檐下,甚至是街道中間都躺著人。柳弦安道:“還是有區別的,他們有糧食吃。”
幾個小娃娃手裡捧著窩頭,正在大口大口地啃,周圍大人有眼饞的,卻沒有搶的,已經要比城外強上太多。
老婆婆被送進了一間空廟,柳弦安替她繼續針灸,叛軍便安排他們都住在了這裡,不多時又有人送來了一袋米糧和一些破舊的被褥。下午時分,不斷有新進城的流民被安排進來,待到天黑,廟裡差不多已經擠得走不動道。
有不少人都跑去街上透氣,柳弦安也到附近走了一圈,阿寧說:“這城裡也太亂了。”人又多,就像一本發黃卷邊的陳年老賬本,裡頭各種壞賬塗改,散發著霉味,任誰翻開都要頭昏眼花。
“城外的流民還在不斷聚集,這裡的人隻會越來越多,越來越亂。”柳弦安道,“幸好天氣已經轉冷,否則若換做三伏酷暑,憑著又潮熱又髒亂的環境,加上蚊蟲鼠蟻橫行,遲早會滋生瘟疫。”
“我去取藥時,那裡也亂極了。”阿寧道,“藥材與糧食是堆積在一起的,應該就是叛軍之前搶的那些,很多,多得用不完,我看有好幾包金銀花都已經開始腐壞。”
黃望鄉管理這座城的方式,似乎就是粗暴簡單地派出軍隊,讓他們維持秩序,再以毫無計劃的博愛態度,將天下流離失所的百姓都納入麾下,憑借著先前四處搶掠的糧食,營造出了眼下短暫的安穩假象。街道上汙水橫流,有許多人都面容蠟黃地蹲在一起,柳弦安問:“今日你去領藥時,有受到刁難嗎?”
“沒有,那些人主要是看著糧食,藥材都胡亂堆放著。”阿寧道,“全是我自己去翻取的,都沒人管,中途還遇到了另一個大夫,也是自己找的藥。”
“那從明日開始,我們在廟裡搭一座醫棚吧。”柳弦安道,“你與王大哥他們去找些幹淨的桌椅板凳就行。”
“好呀。”阿寧答應,“我去找。”
柳弦安奇怪地問:“你在高興什麼?”
阿寧笑嘻嘻道:“我在想倘若莊主和夫人,還有大公子他們知道這件事,該有多震驚,大家肯定以為公子此時正在跟著王爺遊山玩水。”
柳弦安卻想,跟著王爺遊山玩水,那很好啊,我想去遊山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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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寧牽著他的胳膊,兩人一起繼續走:“但是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很有意義。”
柳弦安覺得,與梁戍一道遊山玩水也很有意義,不僅有意義,還有意思。他對阿寧說:“等到天下安穩了,我要同王爺將南北東西所有地方都走上一遍。”
阿寧比較意外,他以為如果天下都安穩了,公子肯定就會變回先前那個金貴的懶蛋,沒想到竟然還有著行萬裡路的計劃。
柳弦安繼續興致勃勃地描述,第一年要去哪一座山,第二年要去哪一條河,第三年還要爬兩千多丈的絕壁險峰,猿猱欲度愁攀援的那種險,阿寧聽得腿腳發軟,忍不住在第十年的時候打斷,問他:“王爺同意了嗎?”
“我還沒有來得及同王爺說。”
“可公子這個計劃太長了,要用差不多一輩子的時間。”阿寧提醒他,“而王爺將來就算不必再駐守西北,就算成了一個富貴闲人,那他總要成親的,成了親,怎麼還能同公子天南海北地到處爬山淌水?”
柳弦安疑惑地想,還要成親嗎?
他說:“但我覺得王爺好像同我一樣,對成親沒有興趣。”
阿寧搖頭:“王爺肯定會成親,就算不是三小姐,也肯定會是別的公主郡主,皇上會賜婚的。”
柳弦安心想,皇上怎麼這麼多事,別人成不成親也要管,我爹都不管我。
阿寧還在掰著手指頭算,算什麼呢,算驍王殿下的優點。雖然王爺名聲很兇很差勁,可能會嚇退一部分人,但畢竟位高權重,年紀輕輕就有著數不完的軍功,而且長得也很高大英俊。阿寧說:“對吧,公子,王爺的容貌,就算放在大琰所有人裡,也是能排進前一百的。”
柳弦安不滿意:“怎麼才排前一百?”
阿寧疑惑,前一百還不夠前嗎?大琰可是有六千多萬人的。柳弦安卻認為至少也得是第一。
“……第一還至少什麼。”
“反正就是第一。”
就這麼把驍王殿下推到了大琰第一美男子的高度。
阿寧也沒繼續爭辯,順勢接話,對,王爺都天下第一好看了,那想嫁他的人就更多了,公子還是改一改遊山玩水的計劃吧,不如我們出去多結交一些朋友,這樣也能解決一部分問題。
柳弦安伸手捏住他的嘴,不想再討論這件事:“王爺的親事,我還要再考慮一下。”
阿寧聽得一頭霧水,王爺的親事,和我們有什麼關系,這要怎麼考慮?公子還是考慮考慮自己的親事吧,我們這次回去,夫人肯定又要提。
柳弦安也不想考慮自己的親事,於是嚴肅地說:“這我一樣要同王爺商量。”
阿寧這回不問了,直接去試他的額頭溫度,兩人在街上追了一陣,不自覺就跑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大宅前,許多兵持刀來回巡邏,防守嚴密,見到有人過來,立刻高聲呵斥,示意快點離開。
柳弦安扯起阿寧的袖子,匆匆跑到另一頭的巷子裡。阿寧悄聲問:“那裡就是叛軍首領的住處吧?”
“是,你沒有注意到嗎,門口還掛著‘金鑾殿’三個字。”柳弦安說,“再往前走就是城門,你看那,火油盆燒得整片天都是亮的。我聽說在剛開始時,並沒有這麼嚴密的防守,是因為琰軍正在逐步推進,所以城牆上的崗哨也就越設越多。”
“不然我們還是先回去。”阿寧道,“好不容易才混進來的,大晚上鬼鬼祟祟躲在巷子裡,容易被人當成賊——”
話沒說完,身後就傳來一聲呵斥:“你們是誰,鬼鬼祟祟躲在那裡做什麼?”
阿寧:“……”
柳弦安抓到了另一個重點。
說話怎麼這麼靈,那往後你不要再隨便提王爺要同別人成親的事。
第47章
明晃晃的火把圍住了兩個人。阿寧看著眼前這群手持長刀的叛軍, 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和哥哥今日剛進城,不認識路,所以才會來這裡, 並不是想偷東西。”
“剛進城, 不好好在住處待著, 出來亂晃什麼?”為首那人將火把湊近兩人,想看清他們的長相, 柳弦安被熱浪燻得後退了兩步,把阿寧護在自己身後,解釋道:“我與弟弟都是大夫, 土地廟裡有不少人已經病倒, 我們聽聞在糧倉裡能領藥, 就想著出來找找。”
他一邊說, 一邊將手在身後輕輕擺了擺,示意暗處的三名護衛不必上前。阿寧依舊緊緊扯著自家公子的衣袖,一副被刀槍嚇傻了的模樣。他兩人一個瘦小, 一個單薄,看著也折騰不出什麼大風浪,一名叛軍便說:“袁將軍, 要真是大夫,不然讓他給老苗瞧瞧, 省得再去請張太醫。”
被他稱為“袁將軍”的人,名叫袁縱,身形魁梧, 確實像戲臺子上的將軍。袁縱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弦安, 問他:“醫術怎麼樣?”
“尚可。”
“走吧。”袁縱轉身,“去幫我的大哥看看傷。”
三名護衛不遠不近地跟著柳弦安, 直到看他進了那座燈火通明的“金鑾殿”。房屋四周都是巡邏的叛軍,不過對這身影如鹞鷹般輕巧的三人而言,顯然算不得障礙,依舊輕而易舉就潛了進去。
柳弦安被帶到了一處大院裡,進門剛好撞上有人在宣旨,將臥床的老苗從副官升到了將軍,袁縱趕忙上前給他道賀,院子外的人此時也進來恭喜,左邊一個李將軍,右邊一個趙將軍,阿寧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多的將軍,一時眼花繚亂,半天沒記住誰是誰。
不過柳弦安記住了,不僅記住了,還憑借他們的言談,大致將這滿院將軍排了個序,袁縱依舊當屬第一,地位不低,新晉的苗老將軍因為有功,所以也頗具權威。
苗將軍大名苗常青,禾苗常青翠,他也確實勤懇種了大半輩子的莊稼,腿腳因常年勞作,一到這個季節就犯病,柳弦安坐在床邊替他扎了幾針,隨口問:“先前找大夫看過嗎?”
“沒有,肚子都吃不飽,哪裡還有餘錢看大夫。”苗常青道,“找了也不一定能看好。”
柳弦安抽出針:“還疼嗎?”
苗常青試著活動了兩下,驚異道:“還真不怎麼疼了。”
這陣滿屋子的將軍都還沒走,聽到這一嗓子,紛紛湧上前來看。柳弦安又道:“僅用這幾針是治不好的,隻能暫時止疼,還是得多休息,我再寫個藥方,苗將軍先吃十天試試。”
苗常青顯然沒怎麼聽進去這句醫囑,他已經迫不及待地下床,來回走動了好幾圈,豎起拇指喜道:“神醫,小兄弟,你是個神醫啊!”
“就是,這看著可比張太醫強多了。”其餘人也道。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我這手腕疼的毛病能治不?”
“我快生了,不是,我娘子快生了,大夫也給瞧瞧?”
柳弦安與阿寧被團團圍在中間,兩隻耳朵一片嗡嗡:“能,都能,大家慢慢來。”
第二天,那座破廟就被改成了臨時的醫館,門前排起長隊,都是等著看病的百姓。
而城中的戒備也越發嚴密起來,因為琰軍已經跨過了綿山。
這一日,梁戍接過密報,高林也在旁湊熱鬧一起看,看完之後豎起拇指,有本事,不愧是王爺喜歡的人,我看這喜事不如下個月就辦,省得將來如果再打仗,我們還得一趟趟跑到白鶴山莊接人。
“你的眼皮子也就這麼兩寸深了。”梁戍點燃火折,將密報焚毀,“開口閉口就是打仗,就不能想些太平盛世的安穩光景?”
“想啊,我怎麼不想。”高林道,“太平日子誰不願意過,等不用打仗了,我也在王府對面置辦一處小院,遊手好闲上幾個月,好好逛逛夢都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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