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見它這般乖順,晏驕愛憐的拍著它的脖子道:“今兒是工作來的,回頭有時間咱們再玩。”
小白馬痛痛快快噴了個響鼻。
抵達縣衙之後,晏驕也沒休息,馬上和郭仵作投入到解剖工作中去。
巨人觀絕對是法醫們最不願意遇到的情況之一,短短三個字都酣暢淋漓的透出他們的無奈和絕望。就好比今天,光是反復用清水、白酒和醋清洗屍身就花了大半個時辰,稍後一刀下去,真是臭氣燻天。
若在現代社會,恐怕這會兒得上防毒面罩了,可現在隻能人肉硬抗。
口鼻能用浸泡過藥汁的口罩捂住,但依舊擋不住辣眼睛,三個人幾乎瞬間熱淚盈眶。
三雙六隻朦朧淚眼迅速進行了無聲交流,幾乎立刻就做出決定。
郭仵作和書記員賈峰在解剖房角落燃起祛味兒的草藥,晏驕拿起肋骨剪,咔嚓嚓幾下穩準狠,確認露出內髒後,剛還分工明確的三人就同時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蹿了出去。
味兒太大了,排氣手段又落後,再待在裡面,說不定他們也要變成屍體了。
若非必要,真是寧肯在野外進行,好歹呼吸沒有這麼困難。
如今沒有大功率抽風機,散味兒少說也得兩刻鍾,三人直接去洗了手,又燻了艾草,脫掉外面桐油泡過的防水罩衣,坐在一旁恢復體力,間或偶爾交流下感想。
深秋特有的晚風冰冷而幹燥,就這麼稍顯粗暴的撲在臉上,令他們都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龐牧和齊遠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仵作三人組面如菜色,抱著柱子大口喘氣的情景。
認識將近兩個月來,晏驕給他們留下的印象一直都是超出常人的堅韌、頑強,以及充沛的精力和活力,可這會兒瞧著,她竟已經有些奄奄一息了。
情況究竟多嚴峻,以至於連仵作都頂不住了?
龐牧不善言辭,當即鄭重道:“辛苦三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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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忙道不敢。
晏驕又往嘴裡丟了一顆醋梅子,下一刻就被酸的雙目流淚、滿嘴唾液,惡心的感覺總算淡了些。
不過也有副作用:醋梅子吃得太多,口水過於泛濫,一張嘴……
她飛快的擦了擦嘴角,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龐牧和齊遠:“……”
雖然眼前的姑娘努力擺出一副很鎮定的模樣,但迅速變得通紅的耳尖和臉頰還是出賣了她崩潰的內心。
兩人強忍住笑,很配合的裝作沒看見,隻是問起目前階段的所得。
晏驕再次給他們發了好人卡,若無其事的把結果說了,又問:“劉捕頭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龐牧搖搖頭,“不太樂觀。”
那李春認識的人多且雜,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相當一部分居無定所,光挨個問詢就是個大難題。而且這些人往往嘴裡沒一句實話,說的謊連他們自己都信了,遠比普通百姓難對付的多。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讀書人湊在一起吟詩作對,農戶們聚在一處說些收成,可這種人扎堆兒?不外乎吃喝嫖賭打架鬥毆,真要說起來,似乎每個與李春有交集的人都有殺人動機和可能。
這麼沒頭沒腦的找下去總不是個辦法,還是要盡快圈定個範圍。
稍後味道散的差不多了,晏驕三人重新穿戴起來,見龐牧和齊遠沒有要走的意思,就問:“大人也要進來看嗎?”
龐牧反問道:“不會打擾到你們吧?”
別的地方自然是縣太爺最大,可在這仵作房麼,天大地大,仵作最大。
晏驕和郭仵作對視一眼,表情復雜,“隻要你們不吐在裡面就不會。”
齊遠信心十足道:“白天我都吐得差不多了,到這會兒還沒吃飯呢!”
左右不過是屍體,白天那麼糟糕的情況都經歷過了,現在還能比那會兒的更刺激?
晏驕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年輕人,話別說的太滿。”
說完,就轉身進去了,纖細的背影真是說不出的高深莫測。
齊遠一愣,反而被激起好勝心,當即跟著她往裡走,“你才幾歲就這麼老氣橫秋的。”
龐牧緊隨其後,雖然沒說話,可總覺得齊遠會輸的很慘……
屍體雖被開膛破肚,但已經被好好清洗過,視覺和嗅覺方面的衝擊反而不像白天那麼強烈,龐牧和齊遠都暗自松了口氣。
戰場下來的人,誰沒見過屍體?隻要不惡心就絕對沒問題。
然而下一刻,就聽晏驕道:“老郭,麻煩你幫我把那個勺子遞一下!”
勺子……
多麼不堪回首的往事!
龐牧和齊遠的表情瞬間凝固。
晏驕接了那柄傳說中的“湯勺”,口中還在不斷的講述著自己的發現,一旁的書記員下筆如飛,手中的筆杆子都快飛出去了。
“無損傷,沒有毒物反應,應該可以確定腦後骨折是唯一致命傷,”說著,她手中的勺子就順到李春打開的胸腹腔內攪了下,舀出一些顏色和味道都難以描述的東西,“胃部內容物下移,有著相當的消化程度,應該是飯後一個到一個半時辰內就被,咳,就死去了。”
雖說辦案講求公平公正,可誰也不是聖人,面對這樣的死者,她竟覺得“被殺害”這樣的詞也被玷汙了。
聽了這話,龐牧也顧不上胃部不適,開口問道:“這麼說的話,若是能找到李春最後一次進食的地點,那麼由此地向外一到一個半時辰腳程內必有案發現場!”
“就是這個意思,”晏驕肯定道,“不過首先要確認他是以何種方式出行的,步行和有工具能走出去的距離差的可就太大了。”
“這個自然,”龐牧高興地搓著手道,“當務之急還是找到這個地方,想必當日會有瞧見李春的百姓,隻要問過他們,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齊遠捂著鼻子道:“可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知道他在哪兒吃的啥?”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在拼命克制著嘔吐的欲望。
狠話已經放出去了,他絕對不能輸!
郭仵作彎腰仔細辨認,拿起一旁鐵籤撥弄兩下,“晏姑娘,這是骨頭麼?”
李春吃的東西大部分已經被消化,又高度腐敗,根本分辨不出來,隻是骨頭堅硬,如今還能看出大致形態。
齊遠口中已經有隱約的幹嘔聲傳來,而龐牧也不禁白了臉,頭皮發麻,他不斷在心中默念:
我曾官拜兵馬大元帥,殺敵無數,歷盡腥風血雨,如今也位列國公……
一言以蔽之:我得要臉啊!
晏驕仔細辨認了會兒,忽然問道:“大人,城內可有哪家飯館賣鳥雀肉的麼?”
龐牧不動聲色的做了下深呼吸,毅然決然的走上前去看了眼,“確實是鳥骨頭。”
而且應該是麻雀之類體小肉少的。
這類鳥兒肉不多,但因烹飪起來獨具風味,一直很受喜愛。因吃起來費勁,不少人圖省事,經常會粗粗咀嚼後連骨頭帶肉一起咽下去。
晏驕點頭,又指著那一堆道:“數量如此之多的小鳥抓起來並非易事,李春好吃懶做,恨不得大餅掛在脖子上還嫌沒人幫忙轉圈,又怎麼可能會自己動手去抓?所以很可能就是在某家飯館吃的。”
郭仵作忽然道:“這幾塊骨頭邊緣發黑,又格外堅硬,大約是油炸過的。”
龐牧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似李春這種人,想必到哪裡都令人印象深刻,我們隻需挨著有炸麻雀賣的店面找過去,應會有所收獲。”
事不宜遲,龐牧立即命人外出搜尋。
除此之外,晏驕和郭仵作再沒有別的發現,隻能進行最後一步:驗骨。
煮骨頭很費時間,眼見著今天是來不及,他們也正好休息一下。
出門的時候,齊遠還不忘跟她嘚瑟,“你瞧,我跟大人都沒事兒吧?”
不就是死人嗎?誰沒見過似的,哼。
晏驕面無表情的衝他拱了拱手,眼神呆滯,不帶一絲靈魂的吹捧道:“齊大人如此英勇威武膽識過人,天上少有地下無雙,實在是萬千妙齡少女競相追逐的夢中情郎,著實令在下佩服,敬仰之情如滔滔黃河之水,永無斷絕,還望日後繼續保持!”
齊遠隻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登時抱著胳膊跳起來,“夠了夠了,求求你別再誇了!”
晏驕衝他龇了龇牙,一本正經的說:“齊大人沒聽夠的話,歡迎隨時找我,保證給你說上八個時辰不帶重樣的。”
現代社會網絡信息爆炸了解一下?
齊遠皺巴著臉瘋狂搖頭,“夠了,夠了。”
他頭一回覺得被人誇獎是這麼難以忍受的一件事。
龐牧都給這倆活寶逗樂了,搖頭失笑,“天色不早,都趕緊回去休息吧。”又重點對晏驕說,“晏姑娘,骨頭我已叫人看著了,你隻管睡,其他的暫且不必操心。”
他這麼一說,晏驕也覺得自己上下眼皮開始打架,開始思念起柔軟舒適的床鋪來,“多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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