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弗崢招手,要她靠近來幫她看。
兩步邁到他跟前,鍾彌才反應過來,並不需要他這份體貼,隻會叫自己尷尬。
沈弗崢並沒有體貼,低首湊近看。
過近的距離,叫心跳體會到無形壓迫,鍾彌梗著修長脖頸,口舌一陣陣發幹:“你近視嗎?要湊這麼近看?”
他又被她直率的話逗笑,沒忍住捧著她的臉揉了揉,鍾彌佯裝不樂意地扭著說:“幹嘛呀,過分了吧。”
“我們彌彌是真的可愛。”
那種高興幾乎從眉眼神情裡溢出來,鍾彌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沈弗崢,就像天上的月映到水裡,雖仍是虛的,但忽然離她很近了。
雖然撈不著,但好像可以伸手去碰一碰了。
他的高興由她而生。
這月為她而來。
鍾彌說:“真的嗎?很少有人誇我可愛。”
“很少?”
沈弗崢半是疑惑,鍾彌的眉梢卻悄然舒展開,明媚無畏,有慧黠的靈氣。
“對啊,很少,因為我太漂亮了。”
能在她身上落地生根的溢美之詞太多太多,泛泛而守中的可愛形容,排不上號。
“嗯。”沈弗崢看著她,頷首認同,“是太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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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電梯上行,直達酒店頂樓的餐廳。
高層臨窗位置,市中心的夜景如霾藍調裡撒一把星火,霓虹燒金粉,燈海勾車河。
浮華處,連燈光都顯得爭奇鬥豔。
九十月正是吃蟹的好時候,季節菜單隨手一翻,兩頁都是肉肥膏黃的螃蟹,一道清蒸,一道避風塘。
“沒有海鮮過敏吧?”
鍾彌搖搖頭。
吃螃蟹適合配清爽的白葡萄酒,點酒的時候,沈弗崢叫人把下午存在這兒那瓶酒拿出來。
通常白葡萄酒不需要醒,稍稍冰鎮即可飲用。
服務生很快將冰桶和酒送過來。
那瓶子鍾彌還隱隱有印象
心弦一鳴,鍾彌腦海自動浮現彭東新從女經理手裡接過一瓶酒,放桌上獻殷勤的樣子。當時遠遠看,也聽不到聲音,她不能確定是給誰的。
鍾彌託著腮,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自然地好奇:“你不是說下午要見幾個朋友談事嗎?怎麼還存了酒啊,旁先生送給你的嗎?”
沈弗崢轉回視線說:“別人送旁巍的,說是很多女孩子喜歡喝這種起泡的白葡萄酒,我說巧了,我這兒有個女孩子,旁巍就送我了。”
那就是彭東新和沈弗崢不熟,最多是認識,畢竟圈子就這麼點大。
可能彭東新和旁巍關系不一般。
鍾彌繼續問:“你們這個年紀的人來往,關系好的話,很喜歡送酒嗎?”
她這時的好奇心超出了沈弗崢對她的認知範圍,但夜色氣氛都這樣好,她兩手託腮睜著漂亮眼睛的樣子,又不施粉黛,滿是小女生的天真爛漫。
沈弗崢沒往其他地方想,手貼瓶身上感受,怕太涼,隨即就拿出來,傾身給鍾彌倒:“喝一點點?”
鍾彌點頭,說好,心卻悄悄懸著一部分,如果他略過她剛剛的問題,她再問,會顯得太刻意吧?
她正這麼想著,對面的人放下酒瓶,坐下來好整以暇朝她看來:“剛剛你說什麼?”
鍾彌唇剛動,還沒發出聲音。
沈弗崢先笑,“我這個年紀的人?我是什麼年紀的人?”
他的故意為難叫鍾彌臉頰微微發燙。
她懷疑是剛剛那口葡萄酒下腹,立即起了反應。
“你自己幾歲你不知道嗎?”
“三十歲怎麼了?很老了嗎?跟你有代溝?”
鍾彌抿著一口酒,搖搖頭。
他問了三個問題,她這無聲的動作也不指明在否定哪個問題,又或者都否定。
“我還要再喝一點。”
鍾彌把杯子推過去,等沈弗崢動作。
淺淡的琥珀黃,暖光下,似晶瑩流淌的黃金,散開發酵的甜香氣,的確當得起旁巍說很多女孩子喜歡。
好像女孩子們天然地喜歡這些輕盈甜蜜,帶著夢幻色彩的東西。
鍾彌晃晃酒杯,稚氣地睜大眼,觀察細小的氣泡一顆顆破裂。
所以——
粉紅稅從天而降,像鐮刀一樣從女性身上收割暴利。
乖女愛壞男,白紙一樣的姑娘最適合演青春疼痛電影。
很好很好的時候,就會好得像在透支未來。
這種居安思危叫人不開心。
鍾彌主動展開話題,就由手裡這一杯酒開始,她問沈弗崢:“你知不知道,螃蟹不可以和葡萄一起吃?”
“知道,螃蟹和葡萄一起食用,容易腹痛不消化,葡萄含酸,柿子和山楂也不能跟螃蟹一起吃,怎麼了呢?你誤食過?”
鍾彌搖搖頭,一手託腮慢慢咽酒,另一手輕晃空空的杯子:“那為什麼吃螃蟹可以喝葡萄酒?”
誰能想到這家五星級的餐廳,夜景最佳的臨窗位置,正在進行一場科普問答。
“葡萄酒能殺菌去腥,配海鮮不容易食物中毒,白葡萄酒清爽,也比紅酒殺菌作用更好,跟海鮮是絕配。”
他耐心回答,又問:“這有什麼關系嗎?”
“有啊,”鍾彌點頭,這回她自己起身去拿酒來倒,仰脖喝下一口,彎起嘴角道,“這說明——”
“兩種不適合放在一起的東西,如果有一天適合放在一起了,一定是其中一種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這是絕配的代價!”
沈弗崢看著她臉上盈起的笑容,覺得她是不是已經有醉意了,這時候清蒸螃蟹隨另一道時蔬一並送上來,他適時提醒:“不要喝太快了,你酒量不好,容易醉。”
鍾彌故意笑著:“我喝醉了不好嗎?”
他不痛不痒把問題拋回來,縱容著,好像全聽她的意思:“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說實話就好了。”
“實話就是那先別醉。”
鍾彌噗嗤一聲笑:“你這個人看著很好講話,但其實——”
內心的感受不好形容。
她覺得這人身上有一股不動聲色的強勢,表面從容,不計較,內裡卻掌控欲十足,進入他的地盤,就得按他的行事風格來走,如果不能,就會被淘汰出局。
這是渡河小卒的起始規則。
身邊都是肯聽調遣的人,這樣的人,何必有厲色?
自然看著很好講話。
“但其實怎麼?”
他身後是遙遠的燈火夜景,夢幻璀璨,不切實際,襯得他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好似是唯一能把握的真實。
鍾彌看著他,好半天說出一句,“……也不是很好講話。”
沈弗崢抬下颌提示她:“吃蟹,趁熱吃,涼了會有點腥。”
鍾彌斂下目光看,長長的竹編盤,斜放四隻橙黃的大閘蟹,視線一挑,她對沈弗崢說:“那我也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我不會吃螃蟹。”
“不喜歡?”
“不知道喜不喜歡,反正不會剝。”
鍾彌跟他講自己小時候的一樁事。
太小,也不記得是不是第一次吃蟹了,反正是她記憶裡的第一次。
好像是哪年的中秋節。
不少親戚來家裡吃飯,那會兒才多大,剝個螃蟹都費力,她就捧著胡啃,咬到蟹腮,覺得不好吃想扔到碗裡。
表姨瞧見,先說她一個小姑娘怎麼吃相這麼不斯文,死活把她拽到小桌子旁,然後頗得意地講給一屋子人聽,叫她學學表姐,教她先剝哪裡再除去哪裡,得像表姐那樣規規矩矩坐著,有個淑女的樣子。
她不想學任何人。
日後桌上有蟹便說有點過敏,吃了皮膚痒。
其實沒有過敏,隻是不喜歡,又不想聽人來勸。
索性把話說絕。
聽她說話時,沈弗崢已經淨了手,慢條斯理拆解螃蟹,殼放碟裡,肉和黃剝進小碗,抽空看她一眼,評價說:“年紀不大,脾氣倒是挺大的。”
鍾彌夾茶樹菇放到自己碗裡,也不否認:“你才知道啊。”
好似勸人早認清。
“小姑娘脾氣大一點,有時候也不是壞事。”幾隻蟹腿剝幹淨,他端起小碗,微微起身靠近過來,放在鍾彌手邊。
“吃吧。”
雖然他剝蟹的時候,就有過猜想,但猜想被他的行動證實,鍾彌還是頓了下。
好歹這是第一個給她剝螃蟹的人。
還是個男人。
沈弗崢察覺她的怔然,坐回原位,用湿毛巾簡單揩著修長的手說:“不是不過敏麼?這個季節蟹應該挺不錯的。”
鍾彌捧起小碗,這隻拆解完畢的蟹,袒露的是一隻蟹的全部。
卻也代表著沈弗崢願意袒露的一部分。
他肯為她做到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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