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重光歡喜道:“師兄,你終於肯同我說話了。”
徐行之:“……好,我同你說話,你把這東西放開。”
粗若兒臂的藤蔓卻絲毫沒有放開他的意思。
孟重光充滿希望地問:“師兄背我回來時,不是說過,之所以前來蠻荒,就是來尋我的嗎?我就在這裡,師兄哪裡都不要去了,可好?”
徐行之:“……”
見徐行之仍不言聲,孟重光難掩失望,起身道:“師兄如果當真不願同我講話,我便再等一等罷。”
徐行之眼看他當真要走,不禁急聲道:“放開我!”
孟重光行至門邊,被徐行之的斷喝嚇了一跳,回過頭時,眼眶裡竟有淚水隱隱打轉:“師兄暫且忍耐一下,我眼下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師兄。洪荒實在太過危險,師兄隻要留在重光身邊,便能安然無恙。求師兄,就答允了重光,留下吧。”
徐行之:“……”
若不是自己現在被捆得動彈不得,單看孟重光這副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十人中有十人會覺得被藤蔓緊緊纏住的那人其實是孟重光。
徐行之還抱著一絲殘存的希望:“把我放開,我哪裡都不去。”
孟重光想了一想,問道:“師兄是不喜歡藤蔓嗎?”
徐行之點頭:……“嗯。”
……藤蔓容易生蟲,而徐行之本人怕蟲子怕得要死。
孟重光心不甘情不願道:“……那好吧。”
很快,孟重光再度掩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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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之生無可戀地倚靠在床頭,左手上原本纏著的藤蔓化成了一條堅固無比的金镣銬,端的是一片華貴燦爛。
他用木手摸一摸放在腰間的匕首,十分悲戚。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出師未捷身先死吧。
第4章 刺探情報
背著一個人跑了三十裡路,徐行之也是真累了,索性把鏈子順著手臂繞一繞,收拾收拾,翻上床睡了。
憑自己那隻殘手,持筷拿碗都費勁兒,刺殺這種細致活,看來還得另尋時機。
徐行之睡著後,竹扉再次悄無聲息地從外面打開。
孟重光從外面緩步踱入,他已換了一件衣裳。
葛巾單衣,白衣勝雪,衣裳交襟處壓有龍雲紋飾,後擺處有水墨渲染的圖紋,冠帻秀麗,帽上一條縹色長绦帶,襯得他發色烏墨如雲。
但他的外罩卻還是那件染了焦黑與鮮血的長袍。
他無聲跪伏在床邊,拉過徐行之的右手,枕於其上,側臉望向熟睡的徐行之。
孟重光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流連過他緊抿的唇線、飽滿的喉結、起伏的胸膛,緊張,忐忑,恐慌,像是在看一隻隨時有可能會碎裂開來的花瓶。
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他似乎不能確信徐行之還活著,手指緩緩移上徐行之的身體,揉開他身上披覆著的一層薄衣,指尖點在了他的心髒位置,感受著皮膚下強悍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孟重光露出了滿足又感動的笑意,低聲呢喃:“師兄,你回來了,回家了……”
隨著低語聲,孟重光的呼吸竟漸漸不穩起來。
他的眼角沁出血絲,原本還算清明的瞳仁竟然被逐漸浸染成了猩紅,眼尾和額心的朱砂跡都隱隱透出可怖的朱光。
他的手指同樣顫抖得厲害,指甲逐漸伸長。眼看著就要控制不住抓破徐行之的心口皮膚,孟重光硬是強忍住了,飛速抽回手來,掐緊了自己的手腕。
五道深約及骨的傷口在他的腕部劃下,而在見了血後,他眼中血色才稍稍淡卻了下來。
徐行之眼皮微動,似有所感。
孟重光再不肯留在這裡,勉強封住自己的氣門,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將外袍除下,蓋在徐行之身上,才轉身朝外走去。
走出竹扉的瞬間,孟重光險些撞在一個人身上。
周望蹙眉,伸手欲扶:“孟大哥?”
孟重光拒開她的攙扶,喘息之餘,寒聲問道:“你有何事?”
周望見慣了孟重光犯病,知道他若是情緒失常,定然會發狂暴走,非飲血不能解。
好在孟重光哪怕是狂亂至極時,也守著分寸底線,從不對他們下手,因而周望並不懼他,利落地答道:“我是第一次見到徐師兄,想和他說說話。”
孟重光按緊瘋狂蹦跳的心髒,說:“師兄還在睡覺,你在外面守著,等他醒來再說。”
周望一抱拳:“是。”
目送孟重光踉跄著走出高塔的青銅巨門,周望轉回臉來,吹了聲口哨,隨手一推,直接進了門去。
徐行之被推門聲驚醒了,翻身坐起時,身上蓋著的外袍也隨之滑落。
他天生體寒,睡前忘了蓋好被子,前襟也不知道為何敞了開來,睡了這一覺,手腳早已是冰涼一片。
他打了個寒噤,來不及想這袍子是誰為自己蓋上的,先把體溫尚存的外袍擁進懷裡取起暖來。
周望問:“冷?”
“有點。”徐行之一邊搓起掌心,一邊打量起周望來。
她已經把那兩把巨刀卸下,著一身質地粗劣的朱衣,卻生得絳唇雪膚,還真有點蓬頭垢發不掩豔光的意味。
注意到徐行之的目光,周望笑了一聲:“我舅舅說得沒錯。”
徐行之:“???”
周望抱著胳膊笑眯眯道:“姓徐的孟浪恣肆,更無半分節操品性可言,一見女子就走不動道。”
徐行之:“……他還說什麼了?”
周望說:“他說如果你膽敢對我心懷不軌,我便盡可以挖掉你的眼珠子。”
……徐行之很冤枉。
徐行之是愛美色,不揀高低胖瘦的姑娘都愛多看上幾眼,但幾乎從未產生褻玩的念頭,更別說是周望這麼小的孩子了。
徐行之聳聳肩,坦蕩道:“美人生於世間,即為珍寶,看一眼便少一眼,今日之美和明日之美又不盡相同,我多看上幾眼是功德善事,怎麼能算孟浪?”
周望:“……”
無言以對間,她瞧見了徐行之被縛在床頭的左手,心理總算是平衡了些,露出了“活該你被鎖”的幸災樂禍。
徐行之竟也不氣,左手持扇,自來熟地照她額頭輕敲一記:“對啦,這才像個孩子,板著張臉,老氣橫秋的,不像話。”
周望被他敲得一怔,捂著額頭看他。
她是遵周北南之命,想從徐行之口裡旁敲側擊些東西出來,反倒在言語間被徐行之搶了先機
徐行之問她:“你叫周望?周北南是你舅舅?”
周望隻覺這人有意思,也起了些好奇心。她學著男子坐姿,單腿抬上炕,靠在床頭的木雕花欄上:“嗯。”
徐行之估算了一下她的年紀:“和你舅舅一起進來的?”
周望:“差不多。距今已有十三年了。”
如果在其他人面前,徐行之還得注意些言行舉止,但在這女孩兒身邊,他就不用特意拘束了。
畢竟她之前從未見過自己,就算有聽周北南說起過關於自己的事情,大概也隻是一知半解而已。
如果有可能的話,徐行之說不準還能從她這裡問出些關於蠻荒的事情。
他問道:“為什麼要把你們關進蠻荒來?”
周望注視著徐行之,微微挑起眉來:“我舅舅他們嫌我年幼,不肯同我細講……再說,我們究竟是怎麼進來的,徐師兄你難道不知?”
徐行之:……哦豁。
還是個蠻聰明的姑娘,不好糊弄。
和聰明人說話自然要換種方式,徐行之把扇子一開,給自己扇了幾下風:“我隻是沒想到,他們連孩子也不放過。”
周望嘴角一挑,攤開掌心,把玩著掌心裡的繭痕:“進蠻荒的時候,我還沒出生。我娘和舅舅被流放進蠻荒後,我舅舅為了護著我娘丟了性命,要不是遇見了陸叔叔,把我舅舅的魂核固定在他的符箓裡,又把精元分給他,我舅舅的元魂怕是早就散了。”
徐行之微微蹙眉:“周北南是怎麼死的?”
周望答道:“他忘記了。”
關於這點,徐行之倒不覺得奇怪。
鬼修以操縱屍體與鬼魂為主要攻擊方式,作為鬼修之一,陸御九明顯屬於後者,而鬼魂,又可以被大致劃分為明鬼與暗鬼。
能記起前塵往事的鬼,被喚為“明鬼”,它們靈臺清明,力量與生前無異,生前強大,死後也同樣強大。
那些記憶模糊的鬼,則被統稱為“暗鬼”。它們在死亡的時候,部分魂魄已經損毀、丟失,或者還附著在生前的殘軀中沒有解脫出來,因而混混沌沌,遊離世間,力量相較生前會大打折扣。
而導致鬼魂變成“暗鬼”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死因極其慘烈,以至於神魂潰散,五魄分裂,甚至痛苦到不願去回憶自己的死亡。
徐行之很難想象到當年出了什麼事情。
按照原主散碎零亂的記憶,正道共分四門,四門各守一樣創世神器。
清涼谷守“太虛弓”,應天川守“離恨鏡”,丹陽峰守“澄明劍”,而原主所在的風陵山,守戍的是“世界書”。
孟重光是天妖,褫奪神器,遭到流放,倒還合乎常理,然而,周北南是應天川島主之子,為何也要和他妹妹一同盜取本門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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